罗恬点了点头，“爷爷，放心吧，从此以后，荀灵岛能欺负咱们罗族的，少之又少了。”
罗爷爷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水光，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罗恬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海风卷着咸腥气从祠堂破旧的窗棂钻进来，吹动供桌上袅袅的檀香，将罗族列祖列宗的牌位衬得愈发肃穆。
“恬丫头，你可知这话的分量？”老人的声音带着久病后的沙哑，却字字清晰，“三年前你爹领船队去黑风口采珠，被荀家老三的人凿了船底，三十七个族人葬身鱼腹。去年你哥去市集卖海菜，就因为多看了荀家小姐两眼，被打断了腿至今还躺在床上。咱们罗族在荀灵岛，就像沙滩上的贝壳，人家想捡就捡，想踩碎就踩碎啊！”
罗恬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她袖口下的小臂上，三道狰狞的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隐现——那是十二岁那年，她为了抢回被荀家仆役夺走的救命粮，被鞭子抽出来的印记。
“爷爷，”她抬起头，眸子里映着窗外翻涌的浪涛，“前天夜里，荀家的护岛大阵突然失效三个时辰。”
罗爷爷猛地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那可是荀家祖传的玄水阵，当年连海啸都能挡回去！”
“是我做的。”罗恬掀开衣襟，露出系在腰间的青铜鱼符，符身刻着繁复的水纹，在烛火下流转着幽光，“三个月前我在禁地海眼潜水，摸到了这个。试了几次才发现，它能引动海底的暗流，正好能克制玄水阵的灵力流转。”
祠堂里陷入死寂，只有烛火噼啪作响。罗爷爷望着那枚鱼符，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腰都弯成了虾米。罗恬连忙上前轻拍他的背，却被老人一把推开。
“胡闹！”老人气得浑身发抖，“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荀家要是发现了，会把咱们罗族满门抄斩的！”
“他们不会发现的。”罗恬从怀里掏出一卷海图，在供桌上铺开，“这三个月我摸清了玄水阵的运转规律，每次只会让它失效半个时辰，而且都选在月黑风高的深夜。前天我故意让它失效三个时辰，就是想看看荀家的反应。”
海图上用朱砂标出了七个红点，都分布在荀灵岛的海岸线。罗恬指尖点过最北端的红点：“这里是荀家的粮仓，昨夜失窃了三百石米。西边的渔港丢了五艘渔船，南边的盐场被人放了把火，烧了半仓库的海盐。”
罗爷爷越听越心惊：“这些都是你……”
“是岛上其他被荀家欺压过的族群。”罗恬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荀家这些年树敌太多，只是以前有玄水阵护着，大家敢怒不敢言。现在他们发现阵法并非无懈可击，自然有人愿意铤而走险。”
这时，祠堂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年跌跌撞撞冲进来，是负责在码头望风的罗九。
“恬姐！荀家带人来了！说是要搜查咱们罗族聚居地，说有人偷了他们的镇族之宝！”
罗恬眼神一凛，将鱼符塞进怀里：“来了。”
罗爷爷慌忙要起身，却被她按住肩膀。“爷爷您坐着，我去应付。”她转身时对罗九使了个眼色，少年会意，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
罗恬刚走出祠堂，就见十几个身着玄甲的护卫簇拥着一个锦衣少年站在晒谷场上。少年腰间悬着玉佩，面如冠玉，正是荀家这一代的嫡长子荀澈。他脚边跪着两个罗族的老妇人，其中一个额头淌着血，显然是被打了。
“罗恬？”荀澈认出了她，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听说你是罗族最有能耐的丫头，正好，我家丢了枚祖传的玉印，上面刻着玄水阵的阵眼图，限你半个时辰内交出来，不然我就把你们这些贱民全扔去喂鲨鱼！”
罗恬目光扫过那两个老妇人，其中一个是从小给她糖吃的张婆婆，此刻正疼得直哆嗦。她缓缓屈膝，做出臣服的姿态，声音却冷得像冰：“荀公子，玉印何等贵重，怎会跑到我们这穷地方来？”
“少废话！”荀澈一脚踹在旁边的草垛上，干草纷飞，“昨夜只有你们罗族的人靠近过祠堂！我看就是你们这些贼骨头干的！”
就在这时，海边突然传来一阵惊呼。众人转头望去，只见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掀起丈高巨浪，浪头泛着诡异的黑色，正朝着岸边扑来。
“玄水阵！快启动玄水阵！”荀家护卫们慌了神，纷纷掏出腰间的令牌想要催动阵法，却发现令牌毫无反应。
荀澈脸色骤变：“怎么回事？阵法怎么失灵了？”
罗恬慢慢直起身，海风掀起她的衣角，露出小臂上的疤痕。她望着惊慌失措的荀家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荀公子，你说的玉印，是不是刻着这样的纹路？”
她抬手在空中虚画，指尖划过之处竟凝结出淡淡的水痕，组成的图案与玄水阵的阵眼分毫不差。
荀澈瞳孔骤缩：“你……你怎么会知道阵眼图？”
“因为三年前，我爹在黑风口沉船前，拼死从荀家老三的船舱里，抢出了刻着阵眼图的木简。”罗恬的声音陡然拔高，像利剑般刺向在场的每个人，“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用最后的力气把木简绑在浮木上，没想到真的漂回了罗族的海滩！”
人群中爆发出倒吸冷气的声音。那些被荀家欺压过的族人，此刻都红了眼眶。
巨浪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浪涛里翻滚的礁石。荀澈吓得腿都软了，抓住身边一个护卫的胳膊：“快……快让族里派高手来！快啊！”
“不用急。”罗恬抬手对着海面轻喝一声，“收！”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道足以吞噬半个渔村的巨浪，竟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咽喉，在离岸边三丈远的地方轰然溃散，化作漫天水雾。
荀家护卫们惊得下巴都快掉了，荀澈更是面无人色。他终于明白，眼前这个看似瘦弱的罗族少女，手里握着能轻易毁掉荀家根基的力量。
“从今天起，”罗恬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荀灵岛的规矩，该改改了。”她走到张婆婆身边，小心翼翼地扶起老人，“荀家欠罗族的三十七条人命，欠王家的五船药材，欠李家的十亩良田，都得一笔一笔算清楚。”
水雾中，罗九带着十几个手持鱼叉的罗族青年走了过来，他们身后还跟着不少其他族群的人——有腿瘸的渔民，有背驼的盐工，还有脸上带着刀疤的猎户。每个人的眼神里，都燃烧着压抑了太久的火焰。
荀澈看着这阵仗，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他终于意识到，那些被他们踩在脚下的“贱民”，早已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罗爷爷拄着拐杖走出祠堂，望着眼前的景象，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光亮。他颤抖着抬起手，指向荀灵岛最高的那座山峰——那里矗立着荀家的祖宅，多少年来一直俯视着全岛的生灵。
“恬丫头，”老人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告诉他们，罗族的人，脊梁是直的！”
罗恬转身，朝着那座山峰的方向，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青铜鱼符。阳光下，鱼符上的水纹熠熠生辉，仿佛在宣告一个旧时代的落幕。海风吹过渔村，带着新生的气息，吹动了无数双紧握武器的手，也吹动了罗族少女眼中，从未有过的坚定与希望。
远处的荀家祖宅里，正在品茶的荀家族长突然摔碎了茶杯。他望着窗外突然变得狂躁的海水，喃喃自语：“玄水阵……怎么会突然失控？”他不会知道，从这一刻起，荀灵岛的天，真的要变了。而这一切的开端，只是因为一个罗族少女，不愿再让族人像贝壳一样，被随意踩碎在沙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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