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曹丕所在的铜雀台相比，曹魏后宫深处，有着截然不同的气氛。
以卞太后为核心，曹操的后院女子群体中，默默燃起了一股决绝和悲壮。
卞太后的宫殿里，往日的繁华装饰早已经清理，她甚至变卖了许多私财，用以支持军费。
此刻，这里显得异常素净。
这位曹魏的太后，性格刚强的老妇人，此刻脸上，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她清楚地知道，魏国的天，真的要塌了。
“孟德啊，若是你还在，何至于此！”
心中苦叹一声，她把目光投向了眼前的众人，环夫人、秦夫人、杜夫人等曹操留下的妃嫔，以及她们所生的年幼皇子公主们，静静地坐着。
不是没有哭泣，也不是没有喧哗。
而是哭过闹过之后，也明白哭闹下去没有用，默默选择了接受。
于是，此处的空气里，仿佛有着一种让人心碎的肃静。
卞太后为每个曹操的女人，都准备了一份“礼物”，要么放在锦盒里，要么用素绢包裹。
锦盒里，是备好的鸩酒或白绫；素绢里，是磨得锋利的匕首，或是足以刺穿喉咙的尖锐金钗、玉簪。
“那士颂贼子，在杀孟德时曾叫嚣过。”
“曹操后院的女子，不论是他曹操的妻妾还是女儿，一律羞辱之后，送入秦楼楚馆，给下等军士亵玩。”
“你们想要在城破之后，保留最后的脸面，就收下这些东西。”
卞太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诺。”
几位夫人低声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她们不是不想活，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她们也只能认命了。
最后，还是带着秦朗被曹操收入后院的杜夫人，也就是原来吕布麾下秦宜禄的妻子杜氏，在生死面前，终究还是没有忍住。
她看向曹冲和曹宇的母亲，也就是环夫人问道。
“真的是一点圜转的余地都没有吗？我等不求尊位，但求做个富家翁都不行？”
环夫人叹了口气，让周围的女眷明白，她也是没有办法。
毕竟，如今邺城之中，唯一有可能活命的宗亲和贵人，或许便只有她了。她的身份，除了是曹冲的母亲，她还是曹宪的生母，士颂的“丈母娘”。
但想想，曹操这样的岳父，都被士颂亲手砍了脑袋，环夫人这个岳母，又能有多少特殊的呢？
环夫人轻轻搂着自己年仅十岁的儿子曹宇，眼神里充满了不舍。
若是士颂真能看在曹宪的面上，给她一条生路，她是愿意让给自己儿子的。
但她更知道，士颂是不会让曹操的血脉留存下去的。
她拿起了卞太后给她的锦盒，握住曹宇的小手，嘱咐道：“城破之时，勇敢一些。”
曹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
其实，不仅仅是她们。
邺城内还活着的曹魏宗室，也都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曹植的府邸，监视的人手早已经撤走，但府内同样弥漫着末日的气息。
曹植本人终日饮酒赋诗，诗句中，满是悲凉。
他甚至还备下了刀剑毒药，并严令家中仆役，若城破，需先助自己尽节，而后各自逃命。
曹彰的府上，则又是另一番景象。
这位以勇武闻名的黄须儿，即使被剥夺兵权，困在邺城，依旧保持着武将的刚烈。
他不仅让家人做好准备，甚至每日依旧操练武艺，扬言即便只有他一人一刀，也要在家门口多杀几个楚兵，让士颂知道，曹家也有好儿郎。
他的存在，像一块坚硬的石头，给一些绝望的宗室子弟，些许虚幻的慰藉。
邺城的城墙之上，深秋的寒风，同样刺骨。
值守的士兵们蜷缩在垛口后面，眼神麻木，脸上看不到丝毫斗志。
西楚传递过来的消息，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许多普通士卒的心理防线。
他们大多是中原子弟，连年征战，早已厌烦了无休止的厮杀。
如今，精锐丧尽，名将凋零。面对的又是气势如虹的西楚大军，谁还愿意为那个躲在铜雀台里醉生梦死的曹丕卖命？
“听说了吗？西楚这些天射入的那些箭上都有劝降信，说只要西楚攻城时投降，就一律不杀。”
一个年轻士兵低声对同伴说。
“早听说了，还说若是愿意倒戈带路，西楚军队甚至会收编我等。”
另一个士兵的口气里，多少有点期待。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
年长些的什长连忙制止，但他自己眼中也充满了忧虑。
这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身着甲胄的夏侯霸和曹肇，在许仪、典满等年轻将领的簇拥下，登上了城墙。
父亲战死后，夏侯霸悲愤交加，却又必须强打精神，支撑这摇摇欲坠的防线。
曹肇作为曹休之子，年轻气盛。
而且，他们也都算是宗室将领，又深受皇恩，也唯有誓死报国一条路。
看到主将巡视，士兵们勉强打起精神，站直了身体。
但那种弥漫在城楼上的颓丧之气，却是无法掩盖的。
夏侯霸走到一个垛口前，望着城外远处，隐约可见的西楚军营灯火，眉头紧锁。
他何尝不知道军心已散？
他甚至能感觉到，某些士兵看他们的眼神，都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也许下一刻，就会有人突然暴起，或者偷偷打开城门，成为内应，迎接楚军进入。
“长思。”
夏侯霸低声喊着曹肇的字，停顿片刻，说道：“依你看，这邺城，我们真的能守住吗？”
曹肇淡淡一笑，他哪里不知道自己身边的兄弟，内心也已经动摇了。
只是他手握剑柄，年轻的脸庞上满是坚毅。
“守得住如何，守不住又如何？”
“诸葛亮被擒，司马懿暗降。这些被视为天才般的智者谋士挡不住西楚，我们就必须得放弃吗？”
“更何况，你我二人的身份，有放弃的退路吗？”
是啊，身为夏侯渊和曹休的儿子，曹魏宗亲武将中的二代支撑着，他们面前的路，无非是守城战死，又或者投降后被凌辱虐杀。
既然如此，不管这城守不守得下去，他们就带着曹魏最后的精锐骨干们，拼死一战，无愧于心罢了。
夏侯霸看着曹肇，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是啊，又何止是你我二人，即便是许仪，典满他们，处境也和我们一般。”
“李典将军之子李祯，即便被俘虏，最终也落得两军阵前受辱被杀而已。”
但曹肇显然比夏侯霸要冷静，且有主见。
“不过，我们也得防着点底下人，尤其是北方的那些个士族。”
曹肇左右看了看，确认周围不过都是自己和夏侯霸的亲卫，才继续说道。
“西楚说司马懿降了，我们不知真假。”
“但可以确认的是，司马懿可是在士颂的必杀名单上的，是要灭其族，掘其祖坟的。怎么如今西楚形势大好之下，反而接纳他的投效了？”
“前面已有荀肃，蒯良的例子了，如今又有司马懿这个噱头，我们需要防着城内那些世家，不要动歪心思。”
两人商议后，便加紧了巡视频率。
而且，也特地让许仪、典满等将开始在城内巡查，弹压任何可能的骚动迹象。
他们依靠着宗室武将最后的威望和严酷的军法，勉强维系着城墙防线不至于立刻崩溃。
被他们所提防着的邺城内的士大夫阶层，则呈现出一种更为复杂和微妙的状态。
若是西楚能接受他们投降，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早就舍弃曹魏，像狗一样爬过去跪舔了，送老婆送女儿，对于他们这种不要脸的阶层而言，完全不在话下。
但士颂对于东汉以来，形成的世家体系，太过于厌恶，没有给他们丝毫机会，让他们只能顶着“忠义”的名号，帮着篡汉的曹魏守着邺城。
但对于城内大多数的世家而言，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讽刺呢？
卫觊的府邸书房内，烛火摇曳。
他屏退了左右，只留下最信任的长子。
指着桌上几封刚刚写好的、墨迹未干的书信，沉声道：“这几封信，是给几位世交故旧的，他们早就已经归顺了楚国。”
“若，若事有不谐，你安排的人手带着这信去找他们，他们会设法接应。”
很快，一个年仅六七岁、懵懂无知的幼童被带了进来。
卫觊看着幼子稚嫩的脸庞，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旋即又被一种决然的态度取代。
他亲手为孩子换上一身粗布衣服，又将一块刻有简单标记的玉佩塞进孩子怀里，低声对长子嘱咐：“今夜子时，由老仆卫忠带着，从后门走。”
“去城东的油坊，找李掌柜。明面上，他是我家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但他为人可靠，早年得过我的恩惠。”
“让孩子改姓李，从此，忘掉身世，做个平民百姓吧。那几封信也带上，若是有机会南下，或许还能重回仕途。”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许多人的府上。
只是在所有心怀鬼胎的人中，钟繇的内心挣扎或许最为激烈。
他安排了一个怀孕的小妾偷偷离府，嘱咐其若是生下男孩，则可起名“钟会”，若是女孩，便是天亡钟家。
之后，钟繇独自一人待在密室中呆坐了半夜，试图为曹魏寻求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深夜，万籁俱寂。
看着案上铺着上好的绢帛，他提起笔，沉吟良久，终于落笔。这是一封写给司马懿的信。
在信中，他极力劝说司马懿，只有和曹魏站在一起，他司马家才有存活下去的可能，若是投降西楚，则司马懿必死，司马家必亡。
笔走龙蛇，情词恳切，字字血泪。
写完最后一字，钟繇放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项重大的使命。他将绢帛仔细卷好，用火漆封缄，盖上自己的私印。
然而，当这封沉甸甸的信件真的握在手中时，钟繇却犹豫了。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漆黑一片的夜空，内心充满了矛盾与怀疑。
“若我是司马懿？收到这信，真的会南下吗？”
但最终，他还是把信交给了心腹之人，让其偷偷出城北上，寻求一丝机会。
只是他不知道，他眼中，曹魏那最后一丝余光，很快也就湮灭了。
翌日，辽东边疆大营。
军中已经传的沸沸扬扬，说是司马懿狼子野心，趁国家危难，自立晋王，裹挟大军北上，一来可以避免南下勤王，二来还能为归顺西楚增加筹码。
为了提防军中，那些曹魏的死忠分子，司马懿特地带着军中主力北上。
又让司马敏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司马师和司马昭，率领新征募的部队守在幽州。
同时，暗中派出死士，联络西楚海军，想要商议投降之事。
他知道自己若是直接去找士颂投降，多半会被拒绝，故而他想出一个办法，那就是绕过士颂，投降楚国。
他直接对接西楚海军督都蔡瑁，献上幽州和辽东，更承诺带着军队北上攻略扶余国，占据东北地区，也一起献给楚国。
而他所求，不过是楚国建立的辽东都护府督都一职，就和当年公孙家和西楚谈的条件一样。
另外，他还暗中许诺，只要他投降之后，司马家在河内郡的一切资源，都交给蔡瑁，让他们蔡家顺利接收河内郡的那些权利，资源，人脉。
对此，司马懿很有信心，觉得蔡瑁多半会同意。
“只要我正式投入西楚麾下，成为士颂的手下，他士颂总不能明着来杀我吧。”
司马懿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而后，他抬头看了看，发现都快要到早操的时间了，但是军营内却很是安静，让他先是一愣，而后不满，接着又多了几分猜疑。
“冯焕将军何在？今日为何不操练军队？”
既然他下令了，左右自然有人前去问话，但这些人刚刚走出司马懿的营帐，外面就响起了打斗声。
“不好！”
司马懿眉头一皱，他隐隐间，预感到了大事不妙，立刻站起身来，抽出佩剑。
却看见，乐浪太守刘茂等人，甚至还有公孙家投降过来的杨祚，一个个穿戴盔甲，手持长剑，冲入了他的军营。
司马懿刚准备质问他们时，刘茂，杨祚分别左右散开，让出道路。
紧跟着，便是一队黑衣战甲的精锐之士走了进来，居首之人，正是提着一个锦盒的“影爪都尉”沈修。
他身后跟着壮汉庄宏，和浓妆艳抹的朱曼。
两人手上，也拿着三个锦盒，带着一丝轻蔑的笑容，如看死人一样看着司马懿。
“晋王，我等已经决定归顺西楚，这位便是西楚暗组头领沈修，他这次来辽东，可是带着礼物来见晋王的。”
冯焕说得客气，但狰狞的面容，让司马懿心头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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