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明一抬头，目光刚好跟李耀华的双眼对上。
那双眼睛里对他的审视和嫌弃不知何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满意、愧疚，还有沉甸甸的感激。
另外，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难言的沧桑。
再看那人的头发，竟然一夜之间添了一片花白。
王思明神情顿时一滞，立马扭过头，心头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但还是在心里冷哼道：
老登你别以为这样看我，我就会放弃教训你的想法！
这边徐队长见王思明没看他，又讲了几句把这场复盘收了尾，便将讲话权交到了派出所周所长手里。
周所长先是哈哈一笑，随后脸色一正，郑重道：“同志们，干得好！
徐队长刚才说的这些我都听着了，这次行动的成功不是运气好，而是大家敢拼敢打心又齐！
我为你们骄傲！
好了，多的我就不说了！
食堂已经为你们这些功臣准备了半头猪，今晚大家都过来吃庆功宴！
另外，我已经为你们跟县公安组请功。
来自各厂的保卫员同志，你们的优秀表现，我也会如实告知贵厂！
现在，散会！该休息的休息，该审讯的审讯，晚上五点食堂见！”
“嗷嗷嗷——”会议室里欢呼声瞬间炸开，差点掀翻了房顶！
就连平时不苟言笑的同志们，都压不下那翘得高高的唇角。
王思明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即使被大家的情绪感染，也是能压得下唇角的。
可是突然却被一只手给搂住了脖子，一扭头就对上了小刘惊喜的脸。
“思明同志，听到了吗？半头猪，半头猪啊！
今晚我们可以吃肉吃个痛快了！哈哈哈！”
王思明：“......赶紧擦擦你的嘴角，口水都流了一尺长了。”
小刘公安急忙松开王思明，使劲儿抹了抹嘴角，知道自己被骗了，也不生气，还傻呵呵地笑着。
模样简直没眼看！
再瞅瞅旁边的丁豆子，得，这人好像到现在还没回过神，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而小赵公安，小赵公安竟然又蹦又跳？这还是那个严肃的女公安吗？
王思明嘴角抽搐了几下，正打算转身离开，忽然听到一道声音喊道：
“王思明同志，请留一下，这边还有些情况需要向你了解。”
他回头一瞧，喊话的正是徐队长，而周所长也正笑着朝他点头。
待其他人都离开会议室，徐队长才满脸郑重，一把紧紧地握住了王思明的手。
“小王，原谅我今天必须旧话重提，你想不想调到我们派出所？
你就是天生的公安，在机械厂当工人那是埋没了你的天赋！
我已经打听清楚了，邝师傅最近外派并不在厂里，你......
你完全可以先调过来生米煮成熟饭，等他回来时，就再也阻止不了你了！对，就这么办！”
徐队长一心想把这个看中的好苗子给抢挖过来，说到最后竟灵机一动出了个“歪主意”，还偷偷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王思明：......
周所长在旁边赶紧轻咳了两声：“啥生米煮熟饭？老徐，别瞎说！
那是咱派出所最近太忙，想把小王同志借调过来帮忙一段时间......
小王同志，你觉得怎么样？
只要你同意，我现在就给你们张厂长打电话！”
反正借调着，借调着，人就留下来了嘛，哈哈！
王思明：......
他瞧了瞧像个痴汉似的抓着自己的手不放、满眼期待的徐队长，又看了看一副大灰狼诱拐小红帽模样的周所长......
头上垂下几道黑线。
无语地一把抽回手，礼貌又不失尴尬地笑道：“呵呵。
多谢周所长和徐队长厚爱，可是我真的不想当公安，也不想离开我师父。”
“唉！我就知道，你小子的心不好打动啊......”
徐队长叹了一口气，但心里也没多意外。
周所长倒是满眼赞赏，抬手重重拍了拍王思明的肩膀，“是个心志坚定的小伙子！
既然如此，那我们也不强求了。
不过要是以后我们需要你，可以找你帮忙吗？”
王思明郑重点头：“当然！义不容辞！！！”
“好小子！哈哈哈！”
......
派出所大门口，李耀华站在路边的大树下，沉默地吸着烟。
一阵风吹来，树上挂的雪簌簌落在他的头上和脖颈里，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手伸进脖颈，摸到雪化开的水渍，就像他融化了的眼泪，又湿又冷。
“李耀华啊李耀华，这么多年，我和孩子受到你娘和大哥大嫂的磋磨，你没什么作为......
我寻思着至少你这人心思正，是个好父亲，却没想到到头来，却是你给孩子送上了一条绝路！”
“爸，妹妹是因为你才被敌特抓走的？
既然你早有计划，为啥没能护住妹妹？！还是说，你是故意拿妹妹当的诱饵？！”
“李耀华，呜呜呜，要是闺女有个三长两短......咱俩这日子就别过了，离婚，必须离！！！
孩子都跟我，以后你就孤家寡人一个吧！！！”
“爸......我欣赏你的高尚和无私，可一想到妹妹还在敌特手里，生死未卜，我一看到你心里就膈应......”
李耀华脑海里闪过一幅幅画面，媳妇怨他恨他，儿子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心里一阵又一阵的钝痛。
即使闺女被抓走当了人质，他也从未对主导了这次‘钓鱼’计划后悔。
他只悔恨被抓的不是他自己，连累了闺女！
昨晚在离家后，他就再也没回去，而是一步步走到了派出所，在派出所枯坐了一夜。
直到天亮后，等来了天大的好消息！
计划成功，敌特被一网打尽！闺女也被全须全尾地救回来了！
可他却连闺女的面都没敢见，现在......也实在没有勇气回家......
李耀华深吸了一口烟，眼睛透过冬日那单调的灰扑扑的树杈看向天空，身影透着一股孤单和寂寥。
整个天地仿佛只剩下了他自己。
就在烟已烧到尽头，烫到手指时，一道宛如天籁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好你个老登！！！还敢站在这里躲清闲？
赶紧跟我回家，洗刷好，接受家人的审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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