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父半辈子都没有说过这么多话，显见是憋得狠了，今天触动了，一下子话就多了：“我们两个被丢下时，我十八了，小妹四岁。
我要挣工分，早出晚归，家里根本没办法照顾，再说，我从小也没烧过饭炒过菜洗过衣服整理过家里。
这些事都留给了小妹。
她四岁，站不起来，不是躺床上就是坐凳子上，要往前，只能挪凳子。”
李父说着挪了凳子，给两人演示李雪琴运动的情况。
“四岁，还是个残废，坐在小板凳上，都没有灶膛高，她能做什么？
我每次下工回来，就是看见蓬头垢面的小妹在哭，还打自己的腿：“让你笨让你腿坏，什么也干不了。”
锅里是夹生的饭、炒黑的菜、地上都是水，一脚踩上去都要滑倒的情况。
我嘴笨不会安慰她，只能抱着她，她扒我肩上嚎啕大哭。
我就锅里再放一勺水，夹生饭再烧烧变成粥吃下去。
后来有天夜里，我突然心慌得不行，醒过来，结果听到小妹房间里传来噗通一声，我跑去一看，她……
她用一根绳子，一头系在床头，一头系在脖子上，人已经滚在地上，脖子上的绳子很紧，勒得两眼已经在翻白眼了。
从此我都是等小妹睡着后，搬了铺盖搬她房门口睡的，又发生了两次，都被我及时发现了。
可是晚上可以这样，白天我得上工啊，哪有时间看着她？
只能托邻居多照看，即使这样，我上工总是心惊胆战的，深怕哪天邻居跑来告诉我，小妹走了。
我就想着能不能找个人，陪着小妹。
我象那电影里的特务，整天就是东瞧西瞧的，终于被我发现了一个人，桃花。
桃花胆子很小，一直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以前我真的没注意到她。
找了几天，我发现了她。
她那时候十岁，已经下地干活，她得养活自己，当然，做的就是割草喂生产队的猪、捡稻穗这些活。
我找到她，说跟她有个交易，她帮我陪小妹，我负责养活三人，还关照她不要跟小妹说是我的主意。
到现在小妹还以为桃花就是她自己找的玩伴，然后是好朋友好姐妹，还是我俩的媒人。
浩宇出生时，那时候也有计划生育的，只是没有现在这么严，一家可以生两个，如果两个都是女娃时，还可以生老三。
我对桃花说，我们就生一个好了，小妹年纪和我们相差大，其实桃花和我年纪相差也大的，我们以后就把小妹当女儿养。
小妹年纪越大，性格越开朗，和所有的人都能说得上话，所有的人都喜欢她。
前年动了手术，可以拄着拐走路了，去年开了家小百货店，赚得也不少，这边街道已经把她当成身残志坚的典型在宣传。
只有我知道，外表看上去爽朗的小妹，内心是多么愁苦、自卑，她绝不可能忘记自己被抛弃的那一幕。
我无所谓，后娘态度、兄弟分家、姐弟兄妹不来往，这些在乡下多的是，老太太走之前见上一面，送送她，让她有”底气”去见老头子，我可以做到的。
但小妹，我不敢说，也不会劝她，一切凭她自己的意愿，至于我，跟她同进退。
西山的家还在那块宅基地上吧？我来过的，认识。小妹第二次自杀的时候，我上西山来过的，不过最后没进门。”
他是听到后妈和人家邻居聊天，还咯咯咯笑着说的，才转身回岛的。
李父把两人送走，又抽了几根烟，才到码头，现在妻子在这里负责一日三餐，他打电话给儿子儿媳，四人坐下一起商量。
李父把事情一说，第一个跳出来的是李母：“我不去。”从没有激动如此的王桃花说道：“先有初一再有月半的，我进门时，没有给公婆敬过茶，说难听点，我是当公婆都死了的，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要去？
再说了，我们去了，怎么跟雪琴交代？
你们三个，浩宇迎春比我们小一代不清楚，老头子你当时一天到晚在田里、湖里干活，没好好看过你妹子吧？
我都看在眼里的，她手上、胳膊上全是伤，嗑的、碰的、摔的，还有自己打自己的，要不是我看得紧，早死了，肉都烂了，只剩骨头了。
那个时候她在哪里？他们在哪里？这么多年不闻不问，任她生任她死，谁关心过她？
一个四岁多的小孩，还是个瘫子，自己妈妈亲哥哥亲姐姐不要她，扔下她走了，大哥又是个闷性子，谁考虑过她的心情。
人家这么大的孩子，还在父母腿上、怀里撒娇呢，她呢？人没有门槛高，却要做那么多家务。
我是个苦命人，从小和父母失散，又被卖到这里，但我不怨我的父母，因为当初去新疆时，家里的哥哥姐姐都没带，就带了最小的我，是人贩子可恶，我才和家人失散的。
到现在我不知道是哪里人，父母家人的脸也想不起来了，但我心里没有怨气，最多怪自己命苦，没有福气和父母家人在一起。但我知道父母也不想这样的，他们是疼爱我的，但是雪琴呢？
是，没有打她，没有骂她，甚至老太婆走的时候是哭着迈出院子的，但从她转身离开时，她们的母女情分就断了。
丧良心的，心肠硬得比石头还硬，这么多年，居然一次也没有来看过雪琴，哪怕接她去西山吃顿饭再送回来，那也能让人原谅不是，现在你们说，找什么理由原谅她们，去看她？
我知道她的，快死了，担心到了地底下，见到老头子，没办法交代了，才想着要见我们吧？
要我说，你刚才就应该把他们赶走的，怎么？你想认那家人啊？要去你一个人去好了，反正我是不会去的。
人家要批踏（批评）就批踏好了，我只当人家放屁，批踏又不会少块肉的，我还过我的日子。
就想看着老太婆拖着，让她闭不上眼，咽不下气。”
李父脸色有点难看，他知道妻子和妹子关系好，这是要给妹子出气呢，或者说，妻子早就等这一天了，平时各过各的，后妈总会走在他们前头的，到时候西山这边肯定要找过来的，那就等着她王桃花的熊熊怒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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