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识得沈书仇?”
俞灵欢望着眼前黑暗中沉浮的混沌意识,身形骤然一凝,惊色如潮般漫上眼底。
她方才已敛息提步,正欲退出这片死寂之地。
却未料那团沉寂如古潭的意识,竟会陡然漾开一缕极轻的声息。
轻得似雾霭拂过寒潭,却又重得如穹苍劈落的惊雷,轰然炸在她耳畔,震得四肢百骸都泛起麻意。
可话音未落,那团混沌便又归于死寂,仿佛刹那间沉回了万载永眠,任凭她凝神静听,再也探不到半分波动。
俞灵欢眉峰紧蹙,指尖无意识地蜷起,心底翻涌的疑窦如乱絮缠结。
她并非不信那缕声息里的诘问,只是满心皆是不解。
这团游离于黑暗星河中的混沌意识,与自己踏遍星海寻觅的沈书仇,之间存在什么关系?
它又为何会被禁锢在这片寒彻骨血,不见天光的寂寥星穹之中。
这满腹的疑窦,此刻正如蛛丝般缠紧俞灵欢的心绪,丝丝缕缕。
她正沉凝间,眼前那团混沌意识忽然又有了动静,像是从沉眠中勉力挣出的残息。
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地挤着字句:“帮……我……我……”
俞灵欢暂且按下心头翻涌的乱绪,敛了敛神,沉声追问:“你如何知晓我在寻谁?你与他,究竟是何关系?”
“你……身上……有他……的气息……”
那声音微弱得几乎要被黑暗吞噬,却字字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俞灵欢眉峰又是一凛,眸色沉了沉,追问的语气更添几分冷意:“既辨得他的气息,那你与他,到底有什么牵扯?”
“我……是……他的……妻……”
最后一字落下,那团混沌便如油尽的残烛,骤然熄灭了所有波动,重归死寂。
可俞灵欢的双眸,却在这一刻微微眯起,眼底深处有寒芒如碎冰般一闪而逝。
她凝望着那团沉寂的混沌,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笑声轻而凉,似淬了冰:“倒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你若真是他的妻,那我,又是谁?”
“呵呵……沈书仇啊沈书仇……”
尾音拖得极长,在空寂的星空中漾开,满是未言明的锋刃。
.......
.......
春去秋来,日月碾转成痕。
秋光卷走最后一丝残暑,霜雪便漫过阶庭,将天地裹进一片清寒。
仍是那座荒寂道观,庭院中一道披头散发的身影,如遭霜打般瘫坐于地,状若疯魔。
她指尖抠着冰冷的青砖,喉间溢出含糊破碎的呓语:“一年……两年……三年……十年了……整整十年……”
自她离去后,苏绝洛便守着这道观,守着那扇始终紧闭的房门,一守便是十载。
这十年,恐惧如附骨之疽,日夜啃噬着她的神魂。
稍有失神,便会坠入光怪陆离的惊惧幻象,任冷汗浸透衣袍,浑身抖得如筛糠。
可纵是被这无边恐惧反复凌迟,她竟从未动过半分离开的念头。
只因十年前,澹台池孤那最后一句低语,狠狠凿碎了她心头拼尽全力想要守护的那点柔软。
十年来,风刀霜剑也罢,漫天飞雪也罢,她始终钉在脚下这三寸之地。
这方窄小天地,是她十载赎罪的囚笼,亦是她永无宁日的恐惧深渊。
漫天风雪正烈,铅灰色的天幕下,雪沫子如碎玉般狂舞,将整座道观裹得严严实实。
就在这一片混沌的白里,一声极轻的“嘎吱”骤然破开风雪的呜咽。
那扇被积雪压得几乎与天地同色的院门,竟缓缓错开一道细缝。
寒风裹挟着雪粒,顺着缝隙疯狂涌入,下一刻,缝隙便陡然拉大。
一道身影逆着风雪而立,衣袂被狂风卷得猎猎作响,踏着满院积雪,一步步走了进来。
前方隐约传来的动静,如惊雷般炸碎了庭院的死寂。
苏绝洛猛地抬头,散乱发丝下的眼睫颤了颤,待看清来人模样的刹那,瞳孔骤然紧缩!
血色尽褪,那双眼眸里,是极致的震惊,随即被更深的恐惧彻底淹没。
下一秒,她的身体便不受控地剧烈震颤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死死抱住双臂蜷缩在地,脊背弓得如同濒死的兽。
来人,正是十年前离去的澹台池孤。
十年光阴在她身上未留半分沧桑,反倒让她周身萦绕的气息,沉得如万古寒渊。
自当年离去,澹台池孤便沉心炼化失而复得的力量。
这一沉,便是十载。
如今,整座世界的禁忌之力已被她尽数吸纳,这个因她而生,搅乱天地秩序的禁忌之界,终究要由她亲手终结。
澹台池孤踏过覆雪的门槛,目光未在蜷缩的苏绝洛身上停留半分,径直越过她,望向庭院深处那扇紧闭的房门。
脚步却在此刻顿住。
无需靠近,她便清晰感知到,房内那具属于沈书仇的肉身,早已消散无踪。
早在十年前,她刚开始收回散落力量的那一刻,便已察觉这份异常。
这反倒更印证了,他未曾真正陨落,只是挣脱束缚,离她而去罢了。
但无论如何,整座禁忌世界的力量已被她尽数纳于己身,此界再无牵挂,下一步,便是筹备离去。
念头落定,澹台池孤缓缓侧过身,目光终于落在一旁披头散发,形同枯槁的苏绝洛身上。
那道目光如寒潭投影,轻却带着千钧之力。
苏绝洛只觉浑身血液都冻住了,颤抖得愈发剧烈,牙齿相撞的轻响,在风雪中格外清晰。
可澹台池孤的眼底,早已没了十年前的滔天恨意,只剩一片沉寂的平静。
她朱唇微启,声音淡得像落在雪上的风:“他不见了。”
“不……不是我……”
苏绝洛猛地摇头,语无伦次地辩解,泪水混着恐惧砸在雪地里。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我的意思是,你走吧!”
澹台池孤打断她的呓语,语气未起半分波澜。
“离开这座道观,离开这里。”
苏绝洛的哭喊骤然卡在喉咙里,散乱发丝下的眸子猛地抬起,满是不可置信地望着澹台池孤。
可当撞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紫色瞳孔时,又像被烫到一般,仓皇后缩,死死垂下头颅。
“十年前我没杀你,十年后亦然。”
澹台池孤的声音穿透风雪。
“走吧。”
“不……我不走!”
苏绝洛以为是她的诡计,声音里满是惊恐的哭腔。
澹台池孤神色未变,只淡淡抛出一句:“难道你不想见苏茶茶了?”
“茶茶!”
这两个字如惊雷,狠狠劈在苏绝洛心上。
她本就惨白的脸,此刻更无半分血色,抖着唇扑跪在地:“求求你……不要伤害她……我什么都听你的……”
话音未落,一道光幕突然在她眼前亮起。
苏绝洛下意识抬眸,只见光幕中,一袭白衣的女子正坐在老树下,指尖点着书卷,耐心教导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识文断字。
尽管那白衣女子的面容已然陌生,苏绝洛却一眼认出。
那是她当年为苏茶茶寻的新躯壳。
她抹去了茶茶过往的伤痛记忆,为她塑了全新的人生,连名字都换了,唤作白洛茶。
画面里,又有几个孩童嬉笑着跑过来,围在白洛茶身边叽叽喳喳。
白洛茶放下书卷,眉眼弯弯地看着他们,笑意清浅,是苏绝洛从未见过的安稳自在。
苏绝洛看得失神,指尖不自觉地伸向光幕,可下一秒,画面便骤然消散,只余满院风雪。
“这些年,她过得很好。”
澹台池孤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几分淡漠的告知。
“她开了间私塾,那些都是她的学子。”
苏绝洛沉默了许久,雪落在她发间,融成冰冷的水。她终于抬起头,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为什么突然放我走?”
“因为我也要走了。”
澹台池孤望向风雪深处,语气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
“去找我的道主,带着这颗还记着他的心。”
话已尽,无需多言。
她此番归来,本就是为了做最后的告别。
说完,澹台池孤不再看苏绝洛复杂的神色,转身便向道观外走去。
她的背影在漫天风雪中渐行渐淡,最终被翻涌的雪沫彻底吞没,仿佛从未出现过。
风雪愈发狂暴,卷着寒意穿透骨髓。
苏绝洛在原地僵立了不知多久,才缓缓,缓缓地直起身。
她望着不远处依旧敞开的院门,又抬眸望向穹苍中不断飘落的白雪,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冰凉刺骨。
许久,她才小心翼翼地抬起脚,迈出了第一步。
“咯吱!”
雪被踩碎的声音,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庭院里,也响彻在她心底。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咔嚓”一声,彻底断裂。
那是囚禁了她十年的赎罪枷锁,是缠绕了她十年的恐惧深渊。
第一步落下,便是新生。
很快,第二步、第三步……她的脚步从踉跄变得坚定,一步步走出了这座困了她十载的道观。
她身后的雪地上,有几缕极轻的湿润痕迹,是未及落下便被冻住的泪。
但转瞬之间,便被漫天风雪覆盖,了无痕迹。
……
“锵!”
陡然一声剑鸣穿霄,如太古龙吟裂帛,硬生生震得漫天狂舞的雪沫子凝滞半空。
簌簌坠落时被无形气劲碾成齑粉。
一道娇小身影踏雪疾行,周身剑意如怒海翻涌,千丝万缕的锋锐之气从她体内溢散,缠上风雪便化作实质剑影。
她双目微阖,再睁开时,眼底已无半分杂色,唯有纯粹的剑意流转,仿佛天地间只剩剑这一字。
所有风雪,所有声响,都成了剑下衬景。
那道狼狈奔逃的身影在她眼中,不过是待斩的死物。
“鸦神!你逃不掉的!”
顾清染的声音裹在剑意里,清冽如碎冰相撞。
前方的鸦神早已没了半分往日气焰,禁忌之力被抽走后,他的实力被抽走了大半。
在那铺天盖地的剑意压迫下,每一步都似踩在刀尖上。
“不要……杀我!”
他扑倒在雪地里,额头抵着冰冷的积雪,声音里满是绝望的哭嚎。
“我错了……求你饶我一命!”
顾清染充耳不闻,十年积怨在她心底凝成最烈的剑火。
只见她手腕微抬,周身翻涌的剑意骤然收敛,尽数聚于指尖。
刹那间,一道凝练如实质的纯白剑柱冲天而起,裹挟着毁天灭地的威势。
破开漫天风雪,如神罚降临般,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无误地贯穿了鸦神的身躯!
“啊!”
凄厉的惨叫刚起便被剑风撕碎,鸦神浑身一僵。
身躯在剑柱的余威下寸寸龟裂,连飞溅的血珠都被剑意斩成细碎的血雾,混着雪花一同飘落。
一剑斩尽仇怨,顾清染缓缓收势,周身盘旋的剑影渐次消散。
只余一缕若有似无的剑息萦绕身侧,连飘落的雪花靠近她三尺之内,都被悄无声息地切作两半。
下一秒,她忽抬眸望向穹苍,那道转瞬即逝的身影,恰在她剑意最盛时与她遥遥对视了一眼。
“澹台池孤……”
她轻声念道,声线里还带着未散的剑鸣余韵。
“希望你能找到师尊……清染会在这里,候他归期,也等你回来。”
pS:又臭又长的第六世,可算让我磨结束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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