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安喉结滚动，迎着众人灼灼目光，语速急促却条理分明：“城门既破，燕将军自领先锋，率军杀入关内，将士们憋着一年的劲，个个都拼了命，而敌军本就因城门骤碎乱了阵脚，有许多人还是刚从睡梦中醒来，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燕将军单人单骑，直冲宇文崇泽，那厮哪里是燕将军对手，不到十合，便被一枪刺落马下，几个副将舍命相护，才将他救出，他见大势已去，便领残部弃关而逃，敌军顿时军心涣散，纷纷缴械投降。”
他说到这，似是因口干而停下。
张峰见他嘴唇干裂，不住吞咽口水，连忙拿来一壶水塞到他怀里：“来来来，喝点水，喝完了快说！”
刘安道了声谢，咕咚咚一通猛灌，一壶水喝完，擦了下嘴，才又接着说：“宇文崇泽想跑，燕将军又岂会放，当即点了两千轻骑，亲自带队追击，具体过程末将不知详情，只是听说一直追出千余里，直追到东夷边境，一箭射穿了那厮咽喉，枭首而归。”
说着，又冲项瞻抱了抱拳，“各县得知宇文崇泽已死，纷纷开城归降，如今幽州全境，已尽归主公，燕将军清点府库，得钱粮无数，麾下兵力也已有近十万之众。末将出发前，将军正安排人安抚百姓、整顿吏治，说等年后开春，便可领军回来。”
这番话落，厅内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叹。
赫连良平盯着木盒，伸手轻轻拂过盒沿，眼底终于浮现出从未有过的叹服：“一年对峙，看似按兵不动，实则早把关城弱点摸得透彻，借冰雪之力破城，追歼千里，步步都在算计之中，用兵之狠、之准……我不如他。”
项瞻意味深长地看了赫连良平一眼，嘴角勾起笑意，将捷报重新卷好，指尖仍带着一丝颤抖，幽州平定，意味着整个北线再无后顾之忧，从此可专心对付南部敌人了。
“幽州大捷，是天大的喜事，不仅稳定后方，补充了兵力，更让我义军声势大涨，等来年，我们可以放开手脚了！”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激荡，指了指木盒，“腌臜东西，随便埋了就行，当务之急，是稳住邺邱，筹备粮草棉衣过冬。”
项瞻目光扫过众人，“李晔，宋家与乔家的事就交给你，封商铺、设哨卡，对宋家要「软中带硬」，对乔家要「许以实利」，务必拿捏好分寸，万不可有差错。”
李晔躬身应道：“属下定不辱命。”
项瞻点头，又看向廉澄和王越，“你们从旁协助，调派将士配合李晔行事，同时加紧训练降兵，不可懈怠。”
“末将遵令！”二人齐齐抱拳。
“大哥，姐姐，”项瞻转向二人，郑重说道，“邺邱乃我军南下之根基要地，城内民生、防务、军需调度，还需你们统揽全局，我才能放心。”
“放心，不会出岔子。”赫连良平笑道。
项瞻看了眼林如英，见她低着头也不说话，似是有心事，便问：“姐姐？你怎么了？”
林如英回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连日赶路，有点累了，你放心，我会好好协助公子。”
项瞻蹙了下眉，心中起疑，但见林如英没有多说的意思，也不愿在这么多人面前追问，想着晚些时候再单独见见她，便又说道：“既然如此，大家各自去忙，要是累了，就好好歇歇。”
领到任务的人散去，厅内一时就只剩张峰、柳磬和刘安。
“你们刚过来，对军中事务不熟悉，正好随我去城外营地看看，也认认各军将领。”项瞻说着，又招呼张峰，“走吧，一起去见见老朋友，今天，我们要杀人了。”
四人策马出了将军府。
街上的积雪已经被扫到两侧，露出青石板路，偶有百姓提着菜篮经过，见了项瞻，都恭恭敬敬地行礼，眼神都是亲近。
项瞻不停地回应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出城门，这才抽出机会问刘安二人：“方才没来得及问，你们两个怎么会一起过来？“
刘安先开口，话语中带着几分感慨：“刘耿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他死后，我本已打算随他而去，可燕将军没杀我，替我治了伤，还时常开解我，我看他待兵如子，待民如亲，又听闻朝廷引外敌入关，主公亲领大军将之打退，方知道良禽择木而栖，朝廷腐朽已极，唯有义军能救百姓！”
“你能认清形势，是好事。”项瞻微微点头，“你既是燕将军开解好的，等他回来，就去他帐下效力吧，在此之前，就先待在我身边，替我处理一些琐事。”
刘安一听，心中大喜，连忙抱拳：“末将必当肝脑涂地！”
项瞻笑了笑，目光又落回柳磬身上，见少年死死攥着缰绳，明明目视着前方，眼神却空得发直，不禁收敛笑意，柔声问：“你呢？怎么也来了邺邱？”
柳磬像是被这话猛地拽回神，头一抬，眼眶早红透了，手抵怀中硬物，声音裹着未散的哽咽：“主公，我娘她……先前在营中与我见了一面后，回去便一直郁郁寡欢。”
他忽然按住胸口剧烈起伏的衣襟，从怀中掏出一支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支银簪，簪头的半朵梅花被摩挲得发亮，“两个月前，她用这簪子绾了最后一次头发……自缢了。”
项瞻心底一沉，像被什么东西坠了下，张峰和刘安也微微一怔，不自觉看向柳磬的手。
冰凉的银簪在他掌心微微颤抖，柳磬喉结滚动数次，才续道：“我得知消息赶回家，就只看到一副棺椁，家里婆子将这簪子给了我，并告诉我，娘死前曾说，既已脱离了柳家，往后主公旗幡就是我的依靠，让我莫要记挂家里……”
话未说完，少年猛地攥紧簪子，指腹嵌进梅花边缘的缺口里，一滴泪砸在锃亮的银杆上，瞬间晕开细小的水雾。
项瞻看着少年悲痛的模样，骤然想起他的生母冯氏，当初那妇人不惜硬闯军营，只为见儿子一面，后来两人总算敞开了心，她也彻底接受了儿子脱离柳家、效忠自己的选择。
可那时，她眼底便凝着一股说不出的决绝，如今想来，终于有了答案，竟然是要用生命为儿子斩断最后的牵挂。
“那，你父亲呢？”项瞻的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些，生怕惊扰了少年紧绷的情绪。
“他？”柳磬狠狠擦了一下眼泪，眼底重新翻涌出满满的憎恶，“我娘走后第二日，他就疯了，整日抱着我娘的灵位在大街上乱逛，见人就骂我不孝，要么就缩在墙角哭，哭够了又拍着灵位喊着什么我柳家满门忠义。”
柳磬冷笑一声，将银簪收好，“璋城的人都指着我脊梁骨说闲话，我待不下去，跟崔郡守和陈洵将军禀明后，去冀州城找主公，在城里正好碰上刘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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