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瞻紧紧凝视萧庭安,问道:“为何?”
“孤是太子,是储君,将来……”萧庭安顿了顿,望向河面,水漂沉水,涟漪散尽,他长吁了口气,终是没说出后面的话。
项瞻唇角微扬,看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什么,只淡淡道:“那这百人,便是因你而死。”
“因我而死,就因我而死吧。”萧庭安长叹一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身份使然,我必须考虑多数人的利益,人命没有区别,但人命的数量有。不知我这个回答,陛下可还满意?”
项瞻与他对视片刻,摇摇头,不置可否,继续望着河面,沉默良久,忽然笑了两声,很是耐人寻味。
萧庭安微微蹙眉:“怎么,陛下不这样选?”
项瞻轻叹:“你方才不是问我,为何不在乎罗不辞等人的身份?我说了,我在乎。”
萧庭安一怔,眉心轻跳,那一瞬,他忽然听懂项瞻口中的「我在乎」,究竟是什么意思,也明白项瞻后面没说出的话:
你说人命没有区别,数量有区别,所以舍百人救千人。
可如果那百人里,有一个是你从小玩到大的副将,有一个是替你挡过箭的侍卫,有一个是给你缝过战袍的老嬷嬷,你还敢不敢跟我谈数量?敢不敢把「因我而死」四个字,说得像刚才那么轻?
你敢,因为你把自己抬得很高,甚至抬到了皇帝的位置,而做皇帝的理论模型,本就是「天下为棋,舍小就大。」
可我不行,我不舍得放下每一颗棋子,我把那些敌将收在麾下,是强迫自己用理智硬压下旧怨,可压得住行动,压不住心里那笔账。
所以,我在乎,这很矛盾,却不得不为。
萧庭安的折扇在指间无声地收紧,再看项瞻时,忽然觉得跟他隔了一条河,河里漂浮着两人的短板。
做皇帝要治国,却不能治自己的心,可天下偏偏是先从心口烂起,才轮到江山崩塌。
他自信守得住天下,甚至可以抛弃自己,而项瞻,守得住自己,却未必攥得紧江山。
“陛下,您是不是……”萧庭安欲言又止,迟疑好一会儿,才问,“是不是,一直很痛苦?”
“痛苦?”项瞻微微摇头,“谈不上,只是眼里揉不得沙子,不愿意揣着明白装糊涂,就如那些个世家门阀,贪官污吏,甚至是那些只知经典,不识疾苦的酸腐儒生,我曾不止一次想要将他们彻底铲除,可人人都在告诉我,不行,我得用他们。”
他看着萧庭安,“这样说,你可明白?”
萧庭安颔首,可眉头又随之皱了起来:“那您日后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项瞻呢喃着,又意味深长地看了萧庭安一眼,“怎么做,以后总会有办法。现在,我们还是该谈谈,接下来的仗要怎么打。”
萧庭安似是被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难受得紧。
可见项瞻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他也只好敛了思绪,微微拱手:“请陛下指点。”
项瞻也不谦虚,沉吟道:“你也说了,你父皇对你有所猜忌,许你领兵,却不会让你掌将,更不会单独给你粮草,裴文仲想要架空你,易如反掌……所以,你什么也不用做。”
“什么也不做?”
“不错。”项瞻正色道,“你这次来见我,想必也已做好了被萧执知道的打算,你要如何解释,我不管,但我可以料到,不到万不得已,你不会有单独出战的机会。既然如此,那便如你那字条上所言,待时而动,等我重挫裴文仲,才是你出手的时候。”
萧庭安表情一僵,项瞻竟然跟自己不谋而合。
项瞻觉察到他的脸色变化,不禁哑然失笑:“看来,你也是这个打算。”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以及一枚哨片,“这是玄衣令,持此令者,可调动玄衣巡隐,你回去之后,若有消息通知我,可到大营外围吹响哨片,自然会有人主动寻你。”
萧庭安心中暗惊,他没想到项瞻会如此大方,更没想到,对方竟早已在他身边布下暗棋。
他接过令牌握在手里,问道:“陛下就不怕我拿了令牌,转头对付北乾?”
“怕。”项瞻承认的干脆,“但朕赌你更怕,怕南荣百姓,再经历一次当年襄王府的大火。”
萧庭安轻笑点头,把令牌收入怀中。
他听懂了,项瞻在赌,赌他心中那点尚未泯灭的仁心。若他真敢倒戈,这枚令牌随时会成为催命符,可若他真心想为南荣百姓谋出路,这令牌便是雪中送炭。
“陛下就这么相信我?”
“不信。”项瞻转身,背对着他,“但朕信自己,更信师父看人的眼光,你今日敢来,敢问,就证明你不是一个甘于困守东宫的庸才。南荣有你这样的储君,是萧氏之幸,也是天下之幸。”
“皇祖父……”萧庭安心头一震,这话若从别人口中说出,他只会当是奉承,可项瞻的语气里,竟带着一丝……遗憾?
“陛下此话何意?”
项瞻没有回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朕自小跟随师父游历,十四岁起兵,见过太多人。有人为权,有人为财,有人为名,也有人只为活下去。你与他们都不一样,你在找一条路,一条既能保全萧氏,又不负百姓的路。”
他顿了顿,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其实朕也在找,找一条能在平定天下后,适合自己的路。”
“陛下……”
“别问。”项瞻抬手打断他,“问得太透,这戏就演不下去了。你只需记住,南荣可以亡,萧执也必须死,但萧氏一族绝不了,朕要的是九州一统,不是血流成河。”
他迈步往凉亭方向走去,“好了,要说的都说完了,你该回去了。”
“陛下且慢!”
萧庭安快走两步,来到项瞻一侧。
项瞻驻足看着他:“怎么,你还有事?”
萧庭安微微一笑,抱拳行了一个武人的礼:“见到陛下之前,就听闻您掌中一杆长枪,使得是出神入化,庭安想趁此机会见识一下。”
项瞻有些意外,看向已经走过来的吴忌,挑眉问道:“你想跟朕切磋?”
萧庭安接过吴忌递来的金枪,抚摸着枪缨说道:“皇祖父所创二十四路破阵枪法,在他离开润州之前,只传给了两人,一个是父皇,一个便是燕行之。”
他顿了顿,瞥了一眼提枪过来的伍关和宋狄,继续说道,“陛下是皇祖父唯一的徒弟,他自然会将此枪法传授与您,正好,我也从父皇那里习得。”
项瞻静默片刻,忽然朗声大笑,一把握住伍关手里的破阵枪:“你说错了,会用此枪法的,还有一人。不过不重要,你既然想比,朕就满足你的心愿。”
他舞了一个枪花,顺势跃出几步,摆出一个防守姿态,“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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