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钱家送来了消息,我们要不要告诉梁公子?”长孙家的私兵将从南河送来的信件呈于刘忆安后,焦虑地在帐中来回踱步。
原本他们抓到皇女是天赐良机,可长孙凌云似是要拉所有人赴死般把人打了个半死。
他们为了自己的命,只得同梁衡公子倒戈,一同推举长孙凌云的女婿刘忆安。
但归根结底,众人的活路还是在梁衡身上,而这钱家的信件,自然也是送给梁衡的。
“若让他们私联还有我们什么事?钱家不过是想保住梁衡,至于我们的命...”
刘忆安看得透彻,如今在他手上,皇女与梁衡皆是筹码,只不过江绾狠辣的名号举世皆知,比起跟皇城谈判,先乘上钱家的快船逃命才是要事。
“可小姐就快要生了,咱们不进城找个稳婆,怕是凶多吉少啊!”
“啧。”刘忆安轻嗤一声,面露烦闷,都怪他的岳丈,仅是听闻前线战败便草草起兵,丝毫不顾家人安危,如今处于这种境地,叫他弃也不是,保也不是。
“姑爷,更何况...”属下凑近了点,抬手挡住了乌云中渗出的一丝微光,“水道险峻,带个孩子也不是事儿,不若托付与信任之人,就像安氏那样,等风头过了,您再去认亲也不迟。”
刘忆安轻轻点头,觉得此计可行。
“吩咐下去,将梁衡与皇女分开,那小子心思诡谲,他若是察觉咱们扣下了信,必然会有所动作。”
队伍行了几日,忽然在一处避风的地点停驻,梁衡假借送情报之由去见刘忆安,然而一切如他所料,长孙家的亲卫只道姑爷有事,并不多说什么。
“走。”
他当机立断地解开了婋殿下的镣铐,将人拖拽入夜色之中。
马背上的颠簸松散了她脖颈间缠绕的白布,那片青紫之间横梗着一条突兀的血痂,梁衡注视着它,不可控地蹙起了眉头,暗叹身前人是真的有过自刎的打算。
婋殿下对这等突如其来的变动不以为然,毕竟她如今只有生或死两条路,与他们这群人里的谁走似乎都是一样的结局。
直到她眼前的黑暗变成橙红色,梁衡才逐渐放慢了驭马的速度。
林中鸟鸣声起,婋殿下试探着抬起手掌遮阳,她不敢相信,出逃竟如此容易。
“没有追兵吗?”她的语气淡然,带着些后知后觉的迟缓。
梁衡安顿好马匹,严肃道:“你的伤势不能再拖了,必须去城中,找到更好的伤药。”
“我的伤势?”婋殿下反问道,这人所做的一切都令她费解。
“你想救我?”
“我只是觉得你罪不至此,”梁衡叹息,见眼前人不为所动,又补充道,“冤冤相报何时了。”
“哈。”
这等冠冕堂皇的说辞令婋殿下瞬间了然,原来是穷途末路之人想独占筹码,毕竟如果不想报仇,又如何会加入起义呢。
“幽州的每一座城怕是都挂满了你们的通缉令,你不怕被抓吗?”她放缓声音,佯装担忧。
“我自有办法。”梁衡搪塞道。
若不是他留了个心眼派人去旧地与姨母通信,他还不知道刘忆安能扣下钱家传来的消息。
虽然他清楚这些人能策反长孙凌云就必然会在日后架空他,却不曾想这么快,连河都没渡,他们就迫不及待将他划为了俘虏。
婋殿下见套话无用只得闭上了嘴巴,可胃里传来的酸涩还是驱使着她再次开口:“有吃的吗?”
梁衡闻言,紧实得有些干瘪的腹部也似有所感地叫了起来,他摸了摸袖口,除了姨母派人送来的两张路引之外,什么都没有。
“没有。”他有些心虚,“连银钱都没有。”
“哈?”
“不过城中有人接应。”梁衡连忙解释道。
“况且就算接应的人不在,这匹马还是能卖了换钱的。”
“以你我的装束来看,卖这匹马别人只会以为是偷来的,到时候官府顺藤摸瓜,你插翅难逃。”婋殿下无奈道。
“这样殿下便能好好治伤了。”
她闻言挑眉,果然男人惯会油嘴滑舌。
“那你呢?”婋殿下假装担忧,“为了立功,他们未必会听我的话放了你。”
政局复杂,谁知道城中的人是向着赵氏还是当今陛下,她可不敢赌,万一落在错误的人手上,只怕是还不如被叛军俘虏。
所以如今,她除了勇武侯,任何人都不可轻信。毕竟勇武侯虽然与她略有隔阂,但对陛下的忠心还是毋庸置疑的。
梁衡思虑半晌,嗤笑道:“在下的生死,在殿下眼中,有那么重要吗?”
“自然,”婋殿下语气赤诚,“你屡次救我,必是不想与长孙凌云同流合污,现下叛逃,心向正道,更证明了你是被牵连的无辜之人。”
“你放心,你若是有什么苦衷,大可说与我听,别的不敢保证,但你的命,我还是能保下的。”
梁衡点了点头,听懂了她这是想套话,装傻奉承道:“原来殿下如此仁德,长孙凌云绑了您,真是没落到一点好处。”
“是啊,”婋殿下爽快附和,“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变相地帮储君扫清障碍罢了,就算他的目的是为安氏复仇,拿什么真假难辨的圣旨起义,美名其曰受文平帝诏令,可他们成功后不还是要推举储君上位吗?”
“而储君虽是赵氏的骨血,亦是当今陛下之女。”
“传言竟然是真的?”梁衡不可置信,他不理解为什么她能如此自然地对他一个好坏尚未定论之人说出宫中秘辛。
难不成关于‘真龙虎女’的传言都是假的,眼前人实际上就只是一个心思单纯的贵女?
“不然呢?你觉得当今陛下真的会让一个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继承她的江山吗?”
听出梁衡语气的转变,婋殿下继续拉进道:“更何况先帝的身体一直病弱,如果储君真的是任美人的孩子,能不能健康长大都难说。”
“而且当初颜大人逼宫时没杀储君,不就是因为她是…”
“殿下。”梁衡打断道,他如今才知皇女竟然是个话痨。
后面的话就算她敢说他也不敢听了。
“卿如此胆小还随人造反?”婋殿下一时没忍住,拔高音量奚落道。
“嘘————”
梁衡凑近几步,左右张望,示意她噤声。
“总而言之,在下无意参与这场纷争。”
“冤冤相报何时了。”
他撒了个二人都心知肚明的谎话。
南河城内低调十日,面上风平浪静,实际暗流涌动。
梁衡一边与他的线人接耳,窃听动向,一边为婋殿下寻找医士,祈愿她的身体恢复如初。
而婋殿下这边,不仅要装病装瞎,还要暗自打探勇武侯的消息,以防在勇武侯的人到来之前先被昭阳的人发现。
“如何?”
银针卸下,析出丝丝血珠,婋殿下微微抬眸,伸手向前摸索试探,叹息道:“一片昏黑。”
老大夫与梁衡面面相觑,蹙眉道:“不应当啊,已经施针三次,按理说应该可以看见些东西了啊。”
婋殿下放下手臂,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她微微偏头,垂眸的刹那不忘瞥了一眼梁衡的鞋靴,他今日换了双新鞋,看来是接济他的人来了。
“多谢。”梁衡掏出钱袋,利落地清了账,面上再无前几日的窘迫。
“庶老夫多嘴,姑娘还年轻,此法若不奏效,还需快快另请高明,莫要耽误了。”老大夫收下钱财,满脸遗憾地摇了摇头。
梁衡将人送走后,又返回到了婋殿下身边,他试探着凑近,仔细端详着她淤血褪去的右眼,明亮的瞳仁一丝阴霾都不曾有,怎就会看不清呢?
婋殿下放于膝上的手掌悄悄攥紧,倒不是身前人散落的乌丝不经意扫过了她的手背,而是无可遁逃的视线中,那张陡然放大的俊脸清晰无比,他刻意压制的吐息,也似乎变得震耳欲聋。
“天又冷了?”她继续装盲,抬手胡乱地抓住了梁衡的衣襟,“你带来的气息,很冷。”
梁衡被这忽而亲近的动作激得连连后退,他垂眸扫了一眼褶皱的领口,当即将视线转向炭盆,语无伦次道:“对啊,碳很贵,会多加点的。”
“啊...”婋殿下的五指渐渐回拢,她只是怕他查出端倪,想让他离她远些,可谁知他却将话题引在了碳价上。
她对梁衡身后有人扶持这事心知肚明,但那伙人敌友难辨,是友又没有立刻将她救走,是敌又没有第一时间杀了她。
不过如今他的所作所为倒像是在讨好她以求‘减刑’,且估量那伙人是敌,她也不能明着点破,以免被他们‘撕票’。
“那你...找了什么赚钱的营生?可需我与你一起?”
梁衡抚了抚衣襟,搪塞道:“帮人跑腿,你做不了。”
“那确实无能为力...”
听榻上人语气惋惜,梁衡不禁冷笑,皇女确实不识人间疾苦,还真以为仅靠几日跑腿就能租得起城中宅院、请得起传世名医。
“时辰不早了,我去烧水,你早些洗漱歇息吧。”他一边说着,一边脱下了外衣。
婋殿下咬了咬后槽牙,笑着应道:“好。”
她之所以坚信梁衡是敌人,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人每次给她端来的热水都是他洗漱后的脏水,他以为她目不能视,实际上她全都尽收眼底。
听闻水沸,婋殿下如往日一般掐准时机摸到了屏风之后,赤裸着上半身的梁衡早已习惯了她的‘冒进’,满脸不耐地将刚刚还在腋下擦拭的白布扔回盆中,蹙眉道:“你为何每次都等不及?”
涣散的视线瞬间凝聚,婋殿下直愣愣地盯着墙面,就快要压不住心中的怒火:“我这不是听见水开了么。”
之前梁衡被她撞见还会拿点东西遮掩,现在倒是已接收了她目不能视的‘事实’,可行为却一次比一次恶劣,竟从洗脸水变成洗澡水了。
“喏。”
梁衡舀了一杯洗澡水,将沾上牙粉的柳枝放入了来者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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