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钱难朝窗口里面一个同样西装革履、但表情更麻木的年轻鬼差喊了一嗓子，“这只，新来的，迷路了，不懂规矩，你给照顾一下，优先登记！” 他语气里带着点“我又做了件好事”的得意，甚至下意识挺了挺胸脯，仿佛自己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他那“钱难”的名字，配上这自以为是的“助人为乐”，在阴间这地方，显得格外讽刺——赚钱难，他这“帮忙”只怕是越帮越忙。
温暖被按在原地，简直哭笑不得。他环顾四周，这所谓的“现代化”土地庙内部，确实经过了粗糙的“装修”：惨白的节能灯管滋滋作响，照得墙壁上斑驳的污渍更加显眼；几台老旧的电脑屏幕在窗口后闪烁，发出幽绿的光；鬼差们清一色的黑西装白衬衫，男鬼差如同保险推销员，女鬼差则穿着不合时宜的黑色短裙套装，面无表情地敲打着键盘或整理着纸质文件，那些纸张泛着黄，散发着霉味儿。
整个场景透着一股廉价的、不伦不类的官僚气息，混合着地府固有的阴森，形成一种诡异的恐怖氛围。
温暖暗自咬牙。
他一身在阳间足以翻江倒海的手段，此刻在这阴司重地，面对这些规则所化的鬼差，却如同被抽走了筋骨。
阴间的法则压制着他的力量，他此刻真如待宰羔羊，只能“听天由命”——或者说，听这糊涂鬼差“钱难”的命。
他身后，是那个脑袋被压得像块柿饼、还在努力挤出笑容的车祸男。那扭曲变形的五官凑近，一股混杂着血腥和汽油的铁锈味扑面而来：“老弟……嘿嘿，不好意思吓着你了。你……你是怎么死的？咱们来这排队，还要多久能投胎啊？” 他的声音像是破风箱在漏气，带着金属摩擦的嘶哑。
“……” 温暖根本无心回答。他满脑子都是阳间的景象——渺风，那个疯子，还有他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时间在这里被无谓地消耗，每一秒，阳间都可能发生天翻地覆的恐怖变化。
他心急如焚。
他前面那个穿着考究、一脸刻薄相的有钱大哥，显然被身后车祸男的声音和形象恶心到了。
他嫌恶地撇着嘴，整个脸皱得像刚啃了一口苦胆，毫不掩饰地嗤笑：“投胎？做什么春秋大梦！就你这副尊容，一看就是横死暴毙的！横死的想投胎？门儿都没有！等着去枉死城蹲着吧，或者下油锅炸一炸！” 他的话尖酸刻薄，充满了优越感。
“哎呀我说你这人！”排在后面不远处，一个脖子上挂着粗大金链子、手上戴着好几个大金戒指、烫着大波浪卷的东北大婶儿不乐意了，她嗓门洪亮，穿透力极强，“你那嘴是棉裤腰么？咋那么松呢？你提前告诉他这些有个屁的好处？显得你能耐了？还是说你就能比他早投胎咋地？积点阴德吧你！”
温暖正愁没机会脱身，见状立刻往后退了一步，想从这“加塞”的位置撤出来。
“哎呦喂！”东北大婶眼睛一亮，反应极快，庞大的“魂体”嗖地一下就挤到了温暖让出的空位上，动作麻利得不像个新魂，“大侄子，讲究人儿啊！不想快点投胎？那感情好，这位置让给大姨我啦？谢谢啊！” 她眉开眼笑，还不忘冲温暖竖了个大拇指。
温暖只能无奈地点点头，含糊地“嗯”了一声。他抱着双臂，冷眼旁观着这场阴间闹剧，心思却早已飞到了秦广王所说的那个黑色角门。
“人家这位大哥说的，虽然难听点，但也不是没道理。”这时，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穿着格子衬衫、看起来生前像是个程序员或者教师的年轻男魂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地分析道，“佛曰三世因果，六道轮回。投胎去哪里，是做人还是做畜生，是富贵还是贫贱，这都得根据你前世今生的业力、功德、罪孽来综合评定。横死，本身也是一种业报的体现，确实会影响轮回的进程和去向。这很复杂，不是排队快慢的问题。” 他语气严肃，像是在做学术报告。
那车祸男听完，那扁平的脑袋似乎更耷拉了一点，发出“咕噜”一声像是叹息又像是液体流动的声音：“哎呀妈呀……听完大家伙儿说话，我这心里……咋更难受了捏？那我这样的，可咋整啊？真得下油锅啊？” 令人惊讶的是，他并没有因为有钱大哥的刻薄和金链子大婶的粗鲁而愤怒，反而虚心请教起来，这心态之“好”，简直不像个横死鬼。
他这份懵懂又带着点诚恳的“求知欲”，连焦躁的温暖都忍不住侧目。看着他那凄惨又迷茫的样子，一丝恻隐之心掠过。温暖深吸一口阴冷的空气，嘴角扯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带着点自嘲又带着点怜悯的弧度，对着那车祸男，清晰地说道：
“下油锅未必。但想摆脱这横死之苦，跳出这无休止的排队轮回……只有一个结果。”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麻木的队伍、刻薄的富鬼、热心的东北大婶、还有那书呆子气的眼镜男，最后落回车祸男那不成形的脸上，吐出两个字：
“修行。”
话音落下的瞬间，温暖仿佛感觉到自己贴身藏着的“淦泉”，那冰冷坚硬的触感似乎微微震颤了一下，一丝难以察觉的、仿佛能扭曲认知的涟漪，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
与此同时，窗口后面那个叫“小林”的鬼差，刚拿起一个造型古怪、散发着幽光的平板电脑对准温暖准备“登记”，屏幕上代表“生魂”的警报符号疯狂闪烁起来，刺目的红光映照着他骤然变得惊愕无比的脸！
钱难鬼差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他猛地回头，看向温暖，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捅了大篓子”的懊悔。整个土地庙“报到处”的空气，骤然降至冰点。
难道真是抓错了？！那责任人又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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