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杨暮客睁眼,便瞧见蔡鹮笑盈盈地瞧他。
“大少爷,都什么时辰了,还在这站着,两腿打颤?”
他瞥了眼半空,已是傍晚日落。
蔡鹮穿着十多年前的丫鬟衣裳,还梳着双丫髻。岂不知那丫头片子如今已经成了太保府中的大管家。
他坐下调息,嘟囔句,“化成她的样子作甚?”
洱罗真人拍拍衣裳,摇身一变化作本来样貌,蔡鹮如今的确与她有些相像。怎奈何个子太小,怕是不及洱罗真人肩头。
她见杨暮客已经无事,便轻轻一笑,“紫明就不怕依旧是邪神幻象?”
杨暮客一声厉呵,“到底怎么回事儿!你一次与我说清楚!”
洱罗真人冷冷一笑,竟不理会他径直走了。
身形散去之前留下一句话,“你这人心软,那时都不曾杀她。否则本尊也没法救你。见你心软,本尊也心软一次,饶你一命……”
杨暮客坐那吵吵闹闹,“太一门分了天道宗出去,我上清门也另立门户。但总归道法都出自一流,且近得很!天道宗要改天换地,我上清门要寰宇清明。如今棋局落在这朱颜国!有你们妖精什么事儿!若真说来,这还算是我们道门的家务事儿。你们这些妖精和旁门乱掺和什么!算是那根儿葱!”
嘿。杨暮客这话还真没说错。
道祖立道门,后改名叫太一,而后分天道,正法,乾阳,东岳。
上清出自太一,是最后分出去的一枝儿。
谁家师祖还不是师承道祖老人家了。大家都能喊上一句,自家就是道门正统。且不接受反驳。
这一番牢骚,竟然引动了风云变幻。
啪地一戒尺抽在杨暮客脑门上。
杨暮客抬头看看天,吐了一口气。
“徒儿知错。”
老老实实打坐,平心静气。犯淫思之戒,惹来邪风不小。吹得他头昏脑涨,但如今已经伤不到根基。
只需捋顺心中所想,解开心结便万事大吉。
他自是明白,不怪大能都在与他猜谜。他自己本领不到家,本就应当知晓有限,多了他也管不着。修行不能一飞冲天,一步步慢慢来。总能等到有人对他全盘托出。
不过,他更是不傻。如今获知的消息已经足够他看出一个轮廓。
灵台之中狂风骤起,只言片语变作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
很久之前师傅归元他老人家去治理浊染,然后跟元胎说话了。继而入邪。至于是治理浊染当时还是治理之后,那不重要。元胎说话,不管说什么,哪怕一个字都是惊天秘密。想来与赤道有些关联。
赤道深渊连接地心,乃元磁归墟所在。气运之主便是要从其中逃脱……贾小楼朱雀施救,半途而返。这便是大气运的由来。
净宗有再造气运的手段……邪地仙便仿造贾小楼的经过,欲要争锋。
所以太一门,天道宗,正法教,朱雀行宫,都盯着贾小楼……让她合道,给她一片安定的空间……
杨暮客想到此处,不禁得意地嘿嘿一笑。当下这么一弄,邪神从外而来的可能就越发小了。定然是有内鬼!
即便有内鬼又如何?小楼姐乃是金炁之主,宵小岂能妨她证道?
这个邪神,起初他以为来得是陵鳞神,但猜错了。
是个叫……谁来着?他抓耳挠腮,就是想不起那个神的名字。
这个神不是一个字,而是有个特殊的语调和念法来着。不记得便说不出口。
想着想着,他忽然一愣!
他自己都不知从哪儿来,天生地养一样。莫不是也跟赤道……?
杨暮客一哆嗦,赶忙收摄心神。
灵台的邪风渐渐止息。他想通了。
洱罗真人和邪地仙并非一伙儿的,但他们都为了谋求贾小楼身上的气运,暗中动用手脚。
师傅将小楼从朱雀行宫带走,也是为了保她性命。否则对付一个妖精,大能又何必顾及手段。
“我该来,我也必须来。干涉人道也罢,再造神道也好……都必须帮她把这难关过去!”
贾小楼身为气运之主,远远便听见他的心声,笑了下,在他耳畔说,“我若不成,那矛头就要尽数朝你去了。”
杨暮客用拇指抹下鼻尖,“秋祭过后我便回去修行……”
“我还当你现在就要道别呢。”
“给你做国师,自然要把事情都办妥当!”
杨暮客噌地一下站起身,起飞直奔一处历史久远的战场。
此地名叫易阳关,乃是朱厌国倾力攻占之地。下面埋着数不尽的尸骨。
杨暮客脚踩老阴,摆聚阴阵法。自在神明出窍指点四方,掐炼尸咒。
黑风骤起,刮去地表一层阳土,吹散了阴间的浊灰。一口灵炁喷出去,与浊炁相合。无边尸骨重现世间,开始迅速腐烂。聚阴阵的阴气越来越厚。
总有那水坑尸体不败,慢慢从土层里钻过来。
元神归位,杨暮客手掐敕令对着一群铜尸一点。起巫法,盖傩面。翘脚起舞,呼呼喝喝。幻影中他头发披散,长袖飞舞。四方通灵,阴间鬼哭狼嚎。
一条条小路蜿蜒而去,铜尸之旁亮起灯笼。
这些朱厌国男子的魂魄早就往生去了,一个个铜尸招不来自身之魂。但招来了无数眼馋肉身的野鬼。
“都往后,女子入男尸,阴阳不和。贫道炼尸无用。”
杨暮客抛出聚集灵炁,心念附于其上一把抛出去。那些阴间的女鬼追着香火而去。剩下一群痴傻的男鬼,不堪重用。
他提着镇魂符心念往里一瞧,那个女鬼楼里面安静无声。
“魏娜!出来!”
女鬼滋溜从镇魂符中出来。
如今看见这小道士,她明白自己当年招惹了不得了的大人物。
门派?背景?在她这孤魂野鬼眼中都不重要。招惹了不过就是一死,但这种修行飞快的,才是真正吓人。这才多少年,这小道士已经筑基圆满,开始证真了。
“奴婢魏娜,参见道爷。”
杨暮客摸摸鼻子,“怎地改了性子?”
“您是大修士了。婢子自然要尊礼。”
嘿。才筑基圆满就算大修士?就这眼力劲儿?杨暮客一撇嘴。
他指着那些铜尸,“贫道炼尸用来巡查阴间邪祟。但此地男子跟他们祖宗比起来难堪大用。一个入主尸身的魂儿都没有。我把这铜尸的敕令交给你。你代我巡视,来来往往,巡查人间,不准有人祭拜淫祀。准你入梦两劝,倘若不听,杀!贫道以朱颜国国师之名,命你保此地神道香火不受污染!若有成,我以香火供奉,赠你功德,入神国为护法。”
“奴婢领命。”
这女鬼娇俏模样瞬间变得霜白骇人,一双青绿眸子里,幽光闪烁不停。杨暮客上前在她额头写了敕令二字。脚跟一跺,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那大能气度学了十成十!
杨暮客乘云回到京都之外,落地抖抖衣衫。大步流星走入城中,先去国神观露面。一场秋雨过后,国神观满是落叶,坤道拿着扫帚扫地。
神像之前,杨暮客敬香念诵心中想法。将炼尸和差使女鬼之事告知。
朱明明夸奖紫明上人聪慧,以巫傩之术这等民俗术法代替道法,免去了过涉人道之嫌。
杨暮客掐子午诀一揖,扬长而去。
入太保府,静修打坐一会。等着下朝放班的时候,他随着郑薇洹去接贾小楼。
饭桌上贾小楼盯着杨暮客看了许久,“大可。为何总用笨法子。”
杨暮客不想她会这么问,磕磕绊绊,叹了一声,“不然我去请谁?谁该来掺和这事儿?我看明白了,小楼姐不必为我担心。”
“你来帮我分担,我自是高兴。但你因此耽搁修行,便觉着不划算。此回出去,又是伤了道心?”
杨暮客理了一下衣领,“区区外邪,不足挂齿。师弟我如今不比以往,道心通透。邪神见过不知多少,能蛊惑住我的,怕也不敢来招惹我。”
“噗。说来说去,还是指望自家背景。”
杨暮客眉毛一挑,“您不也是一样。有背景不用,那是大傻子。师弟自然知晓修行艰辛,不会走错。您只管放心合道。民间淫祀,我定然处置好了。秋祭的时候我再行科一次,也给您的道学张目。日后男子南下为道,先把这阴阳不调的根子掰过来。”
此时杨暮客和贾小楼对桌而坐,二人便是这朱颜国的气运中心。一阴一阳,自此分割。继而天地运转,方位变幻。
贾小楼哼哼说着,“我合道,本来是高门于此地养蛊。让我去杀……但你一来,宝剑不必出鞘。我又何处去放这股杀性呢?”
“海外!肃清海航,远征!杀出去!”
贾小楼往桌上一拍,东岳门上仙赐下的仙玉灵光闪闪。她是凡人,感受不到仙气了。
但杨暮客气息一滞,将腰上的麒麟玉带取下,也放在桌上。
“小楼姐,东岳门想来是用土生金之法,催您合道。那弟弟便将费麟大神所赠的宝器借给您用。”
贾小楼摇头,“我金炁大成,不再需要仙玉护主。你拿去参悟也好。”
杨暮客伸手,将仙玉摄到掌心,往玉带上一按。他修混元法,多次灵浊交汇聚为玄黄之炁。筑基修为自然炼化不得,有些便被玉带吸收储存起来了。他自己都不知晓。
只见一缕光似鸿蒙初开,迷雾中黯淡不显。渐渐扩大走出一个丰腴的宫装女子。
正是麒麟元灵大神,费麟。
“这便是万泽大州的土地么?好麒儿,经年不见,却没多少长进。”
贾小楼听见费麟也叫杨暮客好麒儿眉毛一立,起身作揖,“朱雀行宫祭酒,参见麒麟元灵大神,不知元灵大神何以穿梭赤道,抵达此处?”
费麟指着桌上的仙玉,“仙气乃天外而来,可跨过天罡挪移。虽然不如天道宗的九景之法,却也不逊色多少。你倒是舍得,竟然把这宝贝也给紫明。”
杨暮客灵机一动,赶忙起身作揖,拜完费麟再拜小楼。
“娘娘,师兄。两位都在谋求变化,我师兄欲开海贸,与中州通商。娘娘如今贵为齐朝太上神明。想来二者合作,受益无穷。”
杨暮客起开,费麟便顺势坐下,打量一下贾小楼,“祭酒大人化凡合道,我为元灵。无法合作。”
贾小楼也点头,“人道有人道的规矩,你领了国师之职,可以妄为。但万泽大州,可容不下麒麟的神力。更何况,费麟娘娘将中州在此的亡魂尽数摄走,此地本就人口稀少,阳世之人多余阴间之鬼。这阴阳不和,有大神一份功劳在呢。”
杨暮客始料未及,这俩娘们儿聚在一起竟阴阳怪气儿,怕一言不合她俩便能干一仗。
小道士拿起玉带走到俩人中间,“娘娘,师兄。我今后要潜心修行,不管是仙玉,还是玉带,都是外物。用来沟通土韵固然方便,却也让紫明不知深浅。每年我会下山来探望师兄,此物若能助元灵大神跨越赤道,想来也能助您逃出藩篱。紫明不求娘娘能庇佑师兄凡间功业,但若前往中州贸易,还请大神庇佑一番,求航路太平,求通商顺利。此物,紫明置于师兄这里,年年下山,也可用此物向娘娘传达敬意……”
费麟轻笑一声,“既然好麒儿这般说,那本神允了。此戊土真玉留在祭酒大人这里,祝您再生金炁,大运亨通。”
好处,自是不嫌多。小楼盘算一番,并未推辞,点头应下。
送走费麟大神,来日杨暮客和小楼一同入宫。
抱着朱语仙在御花园看着秋景。
“先生,先生。您若是没有功夫,语仙自己去贡院便好。前几日黎师傅讲的我还没学透呢。”
“怎么?贫道教得不好?”
朱语仙摇头,“母皇说您要准备秋祭,不准我吵你。”
杨暮客噗嗤一笑,“是怕我讲了太多中州的事情,让你心野了。就好似你那故去的姐姐一般,恨不自由。”
“您知道?”
杨暮客叹息一声,朱寿愈就死在他面前,他如何不知。记忆犹新啊。
“秋,便是金。硕果累累,便是秩序落定之金,炁机结成方有果。秋风瑟瑟,是萧煞之金,定中生动万物凋零,乃是天地杀机。你要记得,定中若生动,但无果,此乃不祥啊……”
“学生记下了。”
没过几日,杨暮客参与朱颜国秋祭。
朱颜国七色鸟朱明明神位当中,护法神牌位次第有序。但凭白多了些空位,更多了数十神将。
国神观坤道大惊失色,却来不及了。
那小道士人山人海瞩目之下禹步朝阳,挥动三清铃。
叮铃一声,万籁俱寂。
秋日纯阳当中,告知天下,自此男子功勋彪炳之人,可敕封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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