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朱语仙安排好,这几日便叫她留在国神观里。为诸君祈福,礼部亦是无可指摘。
而后杨暮客脚踩云头离了朱颜国。
他手中掐算赤金山然凌子的方位。不曾想过往一段因果会这般用上。
往北飞,飞万里,见一座黑石山。
黑石乃熔岩凝固而成,整座山头寸草不生。阳光下黑石有莹莹光点儿,煞是好看。
招呼一声灵龛中的山神,“贫道杨暮客,特来正法教赤金山访友,劳请神官通报一声。”
“上人请稍候,小神去去就来。”
那山神化作一只飞鼠直奔云头。
山中一人来接,正是然凌子。
“紫明上人何故来此?您该是山中好好修行。”
杨暮客也不藏着掖着,“朱颜国之南外海有浊染,你们前去处置了吗?”
“哦?此事晚辈还不知,若上人一同随我去殿中一问?”
“好!”
俩人架起云头直奔那黑山而去。
近景黑山则又不同,云层中铁木成林,根根利刺直指天幕。一条滔滔大河飞瀑之下,隆隆作响。
飞一段路,便见着山门。
门兽目光一闪,退到一旁,二人则直奔大殿走去。然凌子不飞,杨暮客也只能跟着。
好在修士腿脚极快,大殿也似是向他们奔来。上上下下的山路只是几个转弯,便来至了赤金山正殿之前。
赤金山长老出来一笑。
“上清门观星一脉紫明大驾光临,我赤金山蓬荜生辉。”
“道友过奖。”
杨暮客压身作揖,抬头看向长老了当地问,“朱颜国外海有浊染发生,贫道想问个究竟。”
“原来如此,此事已经由我赤金山行走前去处置。”
三言两语,这长老便将海中灾劫说个清楚。
海底不定炁脉不通,积压已久。冲击喷发之下,一艘大船行驶而来,不巧遇见混沌未分之时。此乃天灾,非是人祸。
杨暮客也没反驳,任由然凌子领他离开。
“道友,请你领我去那处看一看。贫道当下不便随意行走,你若在旁,亦有个照看。”
然凌子一愣,“也对。上人随我一同去吧。”
杨暮客自然不能让人白忙,掏出丹药送上。二人便乘云而去。
由着证真修士驾云载他,自然快得多。杨暮客中途不曾背人,直接将天地文书取出联系上兮合真人。
兮合真人法相现于世间,然凌子赶忙叩拜,“下院后辈,参见正院镇守长老……”
兮合一声免礼,好奇地看向杨暮客。
“与贫道有瓜葛的两人,半路遇见浊染。一人名叫春兰,乃贫道点化。一人道号吉祥,碧水阁金丹修士。行船半路遇见浊染,兮合道友以为……是否巧合?”
兮合瞬间面色凝重,“紫明师叔稍后,容弟子排阵推演一番。”
但兮合推演良久,却找不出背后有人为迹象。此事还不需动用寿命占卜,一切皆是有迹可循。他只能哀声一叹,“紫明师叔。此事没有人为干预,俱是巧合。”
杨暮客颔首道,“有劳兮合真人。贫道要去那浊染之地看看。”
兮合竟然从紫明师叔眼中,看到了些许郑重。虽惊讶但未询问,他持弟子之礼拜道,“上人慈悲。”
然凌子自此看杨暮客眼光更有不同。这小道士究竟要去作甚?他心中一凛,定然要好好护住了紫明前辈,万万不能有了闪失。
出海之后,杨暮客开天眼,很远就看见了混沌之炁喷发之处。
几个赤金山道人正在从外围剿逸散的妖邪,一圈大阵已经围成,谁人都逃脱不得。杨暮客不禁感慨春兰命大,若是晚上一时被这些杀星撞见,定然是有死无活。
言语几声,然凌子率三人护送杨暮客直接奔着大船而去。
大船之上血腥味浓重,但不见一人,静静地飘荡在海面上。头顶艳阳高照,那黑洞洞的船楼门口,像是一个吞噬血肉的深渊巨口。
杨暮客落在船头,伸手一按腰间。啧,两柄宝剑被押在山门。背后汗毛直立,咬咬牙,那处玉扇刷地一声打开。
扇面上黑白相间,墨迹流淌。似海涛波浪起伏,似山岳重峦叠嶂。
杨暮客鼓起腮帮子吹出一股灵炁,顿时和船中浊炁中和。本来巨船接缝儿之间咯吱咯吱作响,当下尽数停止。
小道士一身玄黑道袍,护体宝衣法力灌注,身上阴阳图金光闪闪。
“上人,还是莫要往里去。”然凌子伸手阻拦,“稍候我赤金山行走清缴到此处,众人合力一劳永逸。”
杨暮客摇头,“贫道认得一个人在里面,贫道不认为这是巧合。朱颜国变法当中,贫道证真在即,此事与我有莫大关联,让我如何不疑?放心,贫道手掐唤神诀。若有蹊跷,定然请执岁神官下界,绝不逞强。”
然凌子眼睛一亮,心中一喜。若是能请来执岁神官下界,他们赤金山处置起来亦是容易许多。尤其是这紫明上人最擅处置浊染,这大船浊炁也有了去处。那便护着他进去!
四人将杨暮客护在中间,往船楼中走去。
杨暮客翻了下扇面,一座五行大阵依五人方位立起。他为甲木,遁甲!
入船舱之后,地面上一滴血都没有,干干净净。但墙面上有斗法留下的道道劈砍痕迹。
吉祥道人躲在船舱一楼,探头瞧见四人身着赤红道袍,缓缓入内。都是证真修为,他也不过是金丹证真,恐打不过,但又无处逃。
杨暮客看到吉祥道人那贼兮兮的模样顿时一阵反胃。吉祥道人身着湛蓝道袍,一双眸子发乌,脸上的皮肉都少了一块,露出牙床。
“吉祥道人,经年不见别来无恙?”
吉祥道人一愣神,恍恍惚惚看见了一棵甲木,而后才看清来人。四人护卫着杨暮客。
“别杀我。别杀……我就是吃了些人……不重要。我道心不坏。上面!我师兄在上面,厉害着呢,大半人都是他吃的。”
杨暮客心如刀绞,“贫道给道友批个字吧。吉,乃兵器至于礼器当中。护善为守,则为吉。出鞘则不祥。吉祥道友……你走背字了。”
“哎呀。我就说,我就不想打,不过是抢了几个人吃。我师兄就要打要杀。你们快去上面弄死他!”
杨暮客腹中龙虎交汇,运炁置于喉间。一声吒。
一道金光雷电钉在吉祥胸口,吉祥道人胸口金丹所在红光闪耀,肉身开始寸寸瓦解。
“紫明上人您这是作甚!快快收了神通,收了这玄黄之炁!”
“道友入邪太深,无可救药。贫道送你归天。”
吉祥道人勃然大怒,“你不讲规矩!偷袭我!你紫明上人也不过是个宵小!出手偷袭……”
他说话间胸口红光因为灵炁灌入中和,一身浊炁沸腾。吃人聚集的血气再也收束不住。走廊里飘散着血腥味。
四人当中站于火位的道长手中掐诀,“风雷地火……”
一阵狂风起,吹散了血雾。
杨暮客眼睛金光一闪,抬头看去,“楼上那位,贫道不去犯险了。他正在吸纳万人生灵气运,随时准备暴起。正盯着贫道呢。我等出去,他怕是就要跟来。”
“我等速速护送上人退出。”
五人移形换影,眨眼间飞到船外。
一个面色苍白但衣着整洁的老道士从海神堂飞出,盯住杨暮客不移视线。
“上清门……正法教……看来今日便是老夫的死期。”
这位吃了万人血肉生魂的老道士举手施法,大海翻覆,巨浪化形。条条水线利刃,欲要将五人横竖切割。
杨暮客手掐唤神诀,扇面一转地坤元磁之术先阻挡一番。
另外四人也各自施法,余光瞥向杨暮客。
只听小道士念诵唱词,“己巳汪洋聚少阴,飞腾地火载神临。乾坤有致玄德美,香火久传再歌吟……请岁神执岁显灵!”
轰隆隆,海底九幽地火上浮。天空瞬时变得晦暗。
一缕缕戊土之炁将那些锋利的水线尽数压垮,天上一个胖乎乎的神明拍下一掌。那白须老者凭空不见。
这艘船再无一人生还,杨暮客背着手看向赤道。
他忽然问边上的然凌子,“世上这样的事情多吗?”
“虽然不多……但总还是有的。”
杨暮客自嘲笑道,“贫道大气运,竟然也照顾不到相识之人?”
这话把然凌子噎够呛,一句话都还不上。
杨暮客合上玉扇,指向南方赤道,“我等蝼蚁道争,尚不敢杀得血流成河。它不过是气不顺,便要死了数万人还要搭上十几个修士。”
他似是悟道一般,喃喃自语……“如果这一船人,遇见是敌人,是妖邪……他们会抗争到底,不会死得这般毫无意义。”
小道士越说目光越坚定,“贫道尊重每一个为了理想战斗的人……”
他环视四个赤金山道友,“如果敌人为了守住自己的利益,那我给予尊重,为其而哀。如果与我同道奋斗,我给予敬意,为其感怀。如果是堕入邪道的,以杀戮为乐索取无度,贫道则无情……这便是贫道的物我齐平。诸位道友!”
“晚辈在!”
杨暮客深呼吸,“贫道要治浊染。为了阴阳交泰,为了寰宇澄明。请了……别过!”
他踏起青云,决然而去。
狂风呼啸,杨暮客装完逼跑了。他灵台臌胀,阴魂化身使劲儿往外钻,大宏愿引动了天地炁机。但他要使劲儿憋着,他离出阴神还差得远呢。
此回他终于明白,为何要立淫思犯戒。
若此回多思多虑,他定然要问个明白,到底谁人是幕后黑手。
便是没有,他也要按在某个人头上。
按在邪神头上,再合适不过。按在天道宗头顶,也不算僭越。
但是!旁人也能按在他头上。毕竟是他,引动了朱颜国的气运变化……
多思,不如多做。
回到朱颜国国神观,天色已暗。漫天繁星洒下光辉,春兰一个人迟迟地站在屋檐上。
她见杨暮客归来上前道,“紫明上人!如何了?船上可曾还有活人?”
杨暮客看向春兰,“你如今叫甚?”
春兰被问了一愣,“水云阁弟子道号星悦,入道六载,侥幸筑基。”
“因日暮而生,贫道当真是你的救星啊。你师傅……给你起了一个好道号。”
春兰管不得那么多,追问,“上人。我师傅如何?”
“贫道除邪祟,已经送他往生。你师伯被执岁擒杀。若要怨恨,便恨贫道吧……”
春兰顿时泪流满面,“上人!上人!”她哽咽着,“这世上又只剩春兰一个了!”
杨暮客当真是听不得女子痛哭,手里抖抖,亮出几瓶丹药,“你拿去……怎么能只剩你一个呢?偌大一个水云阁还在。回到宗门不必怕受了委屈,贫道给你撑腰。”
他摸摸自己鼻尖儿,刚把人家师傅宰了,又在这儿说这些。
春兰更是不客气,探手拿走所有的丹药。
大家都是聪明人,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因果暂且放下,人都得往前看。春兰一声不吭跃下屋顶,回屋歇息。
够狠!这才是真正的大道之子。杨暮客不禁羡慕春兰这股狠劲儿。
第二日,女帝朱捷摆驾前往国神观。
马上就要秋祭,她闲来无事,便将这国祀之事当做本职工作来干。杨暮客巴不得让朱捷前来发挥,他也不想再沾染过多的人道气运。
当时把朱语仙从皇宫带出来,正是在躲皇宫的皇族气运。皇族气运在深宫,而非个人。离了皇宫,这二位对他来说只是普通人。
如此一来,国师杨暮客反而清闲了,留在屋中教导朱语仙。
朱语仙趴在小桌上,杨暮客则站在一旁。盯着她一字一句地写。
杨暮客这个坏种,竟然给玉香传讯,将贾小楼新编的刑律拿来给朱语仙抄。
小丫头边抄边揪头发,一脑袋杂毛……
“先生!”
杨暮客走神了,他方才灵觉飘到了兵部大院儿,盯着小楼给那些女兵授勋。
“国师!”
嗯?朱语仙喊了两遍杨暮客才回神,“怎么了?别跟本国师说,你这丫头认字还没认全……”
朱语仙咬着牙,“我都抄完了,您说的只抄一页抄两遍。”
杨暮客揭开纸,翻个面。小滑头,竟然是透墨到第二张纸上……大国师嘿嘿一笑道,“明儿让我屋中婢子送羊皮纸给你抄。”
朱语仙用嘴使劲儿咬着笔杆儿,嘣地一声,掉了一颗小虎牙。
“哎哟……”
杨暮客赶紧把笔杆子夺过来,捂住她的嘴。
正巧朱捷进屋,“爱卿,语仙是不是又闹您……”
“圣人……宫主她掉牙了,贫道过会儿给她祈福。”
朱明明适时钻进屋中,“国师……水师已经在外海找到了振海号,当真无事吗?”
杨暮客笑着传音,“此次灾劫过后若不曾被吓住,朱颜国定然可勇往直前。”
与说人话,与说神话,乱糟糟却有条不紊。
他一挥衣袖,为兵部的每一个新兵赠予赐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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