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是最后的饕客,将天光连同暖意一并吞噬殆尽。层岩巨渊的上层彻底沉入一片冰冷的靛蓝,唯有那块纪念石碑,因其本身的沉黯,反而在夜色中浮现出一道更为浓重、更为沉默的剪影,像大地一道无法愈合的旧伤。
最后的声息,是荧和派蒙的脚步声消失在矿道深处。属于人间的喧嚣与活力被一并带走,此地便只剩下了风穿过岩缝的呜咽,以及从地脉深处渗出的、永恒的阴冷。它们缠绕上那袭孤立的青衫,几乎要将那单薄的身影也凝固成一尊悲伤的雕像。
林涣站着,仿佛与石碑一同化作了这片荒凉的一部分。许久,山风将她眼底翻涌的惊涛抚平,并非抚慰,而是将其强行压入了更深、更无光的心海底层,那里沉淀着数百年也未曾磨灭的砂砾,每一次情绪的潮汐,都会带来新的刺痛。她缓缓地、几乎看不出起伏地,吁出一口气。那气息太轻,太薄,尚未成形便已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仿佛连一次完整的叹息都成了奢望。
她需要一个间隙。一个绝对属于自己,不必是仙人,不必是见证者,不必承载任何期望与责任的,纯粹的、原始的间隙。
于是,她向前迈出一步。
没有元素的辉光,没有力量的波动。更像是周围的暮色与寂静忽然心生怜惜,主动拥上前来,化作一件无形的纱衣将她温柔包裹。光线在她周身优雅地弯曲、收拢,如同舞台落幕——下一刻,那道清瘦的青色身影已然不见,石碑底座旁,多了一团安静蜷缩着的、银灰色的毛球。
布偶猫“昔知”将整张脸深深埋进自己前爪丰厚柔软的绒毛里,仿佛那里是世间最安全的庇护所。蓬松的长尾紧紧圈住身体,形成一个完美的圆,试图将所有纷至沓来的记忆、所有沉甸甸的哀恸,都牢牢锁在这具温暖、简单、无需任何言语的躯壳之内。她闭上那双蕴藏着琥珀蜜糖与晴空碎片的异色瞳,只余下脊背随着微不可察的呼吸轻轻起伏,像秋日最后一片在枝头颤抖的、即将坠落的叶子。此刻,仙人的责任,历史的重量,皆被剥离。她只是一只需要独自蜷缩起来,舔舐无形伤口的猫。
……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
不远处的另一条岔路,一处隐蔽的、遍布着不祥紫水晶的岩隙间,空气如同被无形之手攥紧又揉皱的绸缎,剧烈地扭曲、波动起来。一道玄色的身影从中踉跄跌出,衣袍在紊乱的能量流中猎猎翻飞,像一只被迫降的夜鸟。
戴因斯雷布足尖刚触及地面便迅速稳住身形,鎏金的独眼如最精准的探针,瞬息扫过周遭。陌生的矿洞结构,空气中弥漫的、属于坎瑞亚倒立遗迹特有的陈旧腐朽气息,以及……更深处那股活跃的、令人灵魂都感到战栗的深渊力量——一切都指向一个他必须面对的现实。
“传送网络……干扰。”他低语,声音带着穿越空间壁垒后的微哑,以及一种洞悉阴谋的冰冷。然而,就在他精神丝线般向外延伸,试图锚定自身坐标的刹那,一缕极其微弱、却熟悉到刻入灵魂的气息,如同雪后第一缕破开云层的阳光,无声无息地拂过他高度戒备的灵觉。
这气息……?
戴因的瞳孔,几不可察地骤然收缩。
——是林涣。
而且,是如此贴近、如此……毫无设防,甚至可以说是“脆弱”的气息。这绝无可能。他的记忆清晰如镜——就在不久之前,于逆位神像之前,与空对峙的瞬间,他分明感知到她的力量正在遥远的翠玦坡,与某种污秽进行着凶险的对抗,状态绝称不上好,甚至可以说是岌岌可危。
为何她会出现在此地?为何气息如此……平和,乃至……微弱?
一种超越他五百年阅历与认知的异常感,如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是陷阱?是深渊扭曲感知的幻象?还是……
他没有丝毫迟疑,立刻循着那缕风一般清甜而熟悉的气息,迈开了脚步。步伐依旧保持着骑士的沉稳节奏,但若细看,那步幅之间,分明多了一丝被强行压抑的、微不可查的急促。
穿过被遗弃的矿道,绕过倾覆的木质矿车,那气息愈发清晰,像黑暗中唯一的光源,牵引着他。最终,他的脚步在平台的边缘戛然而止。
目光越过空旷的石地,落在了那块巨大的、沉默的纪念石上。以及,在石碑投下的、最浓重的阴影里,那团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小小的银灰色。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掐断了流淌。
戴因斯雷布,这位亲历国度覆灭、背负不死诅咒、心湖早已冻结五百年的末光之剑,罕见地、彻底地怔在了原地。鎏金的独眼清晰地倒映出那只猫儿的轮廓,向来如同覆雪荒原般缺乏表情的面容上,出现了一刹那纯粹的、近乎空白的愕然。
他认知中的林涣,此刻应在翠玦坡的战场上与污秽搏杀。而非眼前这样……一个看起来精致易碎、仿佛稍微用力就会碰坏的毛绒造物。
就在他心神因这巨大反差而震动的瞬间,似是感应到了那束凝实的目光,那只将自己团得密不透风的布偶猫,一对顶着细软绒毛的尖耳朵,几不可察地轻轻动了一下。
然后,她缓缓地、带着点被打扰清梦般的不情愿,抬起了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琥珀色温暖如夕照,青空色澄澈如冰湖,那双独一无二的异色瞳,在昏暗中流转着微光,精准地对上了他写满惊愕与深沉探究的视线。那眼神里,没有战场上的凛然决绝,没有平日里的温润疏离,只有一种近乎透明的、卸下了所有仙人与长者姿态的疲惫,以及一丝被惊扰后、属于猫科动物的、天然的细微埋怨。
四目相对,万籁俱寂。
随即,在戴因尚未从这时空错置的巨大信息落差中理出丝毫头绪时,他看见那只猫儿——昔知,或者说,林涣——极其轻微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气息弱得像早春最先融化的雪水渗入泥土。
然后,她站起身,四肢优雅地伸展,带着猫与生俱来的、仿佛掌控一切的从容。她没有向他走来,只是原地轻盈地一跃,划出一道流畅的银色弧线,便精准地、稳稳地落入了……他因惊愕而略显僵硬的臂弯之中。
“喵……”
一声轻唤,又软又糯,带着点撒娇般的鼻音,像最轻柔的羽毛尖儿,不偏不倚地搔过心尖最柔软的那一处。没有解释,没有言语,只有一个全然交付、不容置疑的姿态。
在落入他怀中的那个瞬间,戴因凭借着他非人的感知,清晰地确认了两件事:
第一,怀中这具小小的身体是温暖的、真实的、充满生命活力的,绝非幻影。那银灰色的长毛丰厚柔软,带着阳光晒过般的暖意,和他记忆中属于她的、微凉的风元素气息奇妙地融合。
第二,她周身流转的力量,虽然极度内敛,却纯净而稳定,带着风与仙力独有的清冽印记,没有丝毫来自翠玦坡那场恶战的污染与创伤残留。
她痊愈了。不仅痊愈,而且是以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与时机,出现在了这里,并以这样一种近乎“蛮横”的柔软姿态,宣告着她的存在。
时空的错乱感,从未如此刻般强烈,几乎要颠覆他赖以维系的逻辑。
戴因几乎是下意识地收拢了手臂,用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虔诚的谨慎力道,托住了这团突如其来的、毛茸茸的“温暖”。他能感觉到猫儿在他怀里轻轻蹭了蹭,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小小的、带着温热鼻息的脑袋安心地靠在他的臂弯,喉咙里甚至发出了极其细微、却清晰可闻的、表示满足的“咕噜”声,像远处传来的、抚慰人心的雷鸣。
所有预设的质问、所有的警惕与理性分析,在这全然信任的依偎与这具身体无声宣告的“我已无恙”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多余。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那双半眯着的、仿佛在说“看什么看,还不快走”的异色瞳仁,良久,终是从喉间逸出一声混合着难以置信的无奈、如释重负的叹息与一丝深藏纵容的轻啧。
“……啧。”他微微摇头,常年紧抿如石刻的唇角,似乎因此而松动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向上的弧度。
“真是……”
他顿了顿,仿佛在浩瀚的词海中搜寻一个足以形容此刻心情的词汇,最终却只是将手臂收得更稳、更妥帖了些,仿佛托着的是一件失而复得的、不容有失的稀世珍宝。他迈开脚步,不再有任何犹豫,向着层岩巨渊更深处,那弥漫着故国哀伤与深渊阴谋的方向,稳步走去。
夜风掠过他染着异域星尘的衣角,也拂过猫儿银灰色的、如云朵般蓬松柔软的绒毛,带来一丝微痒的触感。
“……罢了。”
他低沉的声音悄然融入风声,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却因此显得无比郑重的温柔。
“真拿你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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