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山城陷落、明军兵锋直指畿内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在联军本阵炸开了锅。
“必须立刻撤军！”立花宗茂几乎是在咆哮，他年轻气盛的脸上写满了焦灼：“樱山城乃西国锁钥，此地一失，明寇便可沿山阳道直扑京都！太阁殿下留下的基业，天皇陛下的安危，岂容有失？”
“我等在此与德川老贼缠斗，难道要坐视京都沦陷吗？”
他的声音在嘈杂的本阵中格外刺耳，引得周围侍立的武士们都为之侧目。
锅岛直茂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的肥前国与九州隔海相望，首当其冲。
“立花殿下所言极是！我等的领国多在西部，如今门户大开，家眷、领民皆在明军兵锋威胁之下！若不回援，根基动摇，届时军心涣散，如何再战？”
他的话语中带着对领地深深的忧虑，这代表了相当一部分西国大名的心声。
“糊涂！”
一个虚弱却异常坚定的声音响起，正是抱病的大谷吉继。
他用手帕捂住嘴，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苍白的脸上因激动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此刻撤退，才是真正的自取灭亡！你们难道还看不出来吗？明军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军即将破城之时出现？这分明就是德川家康这条毒蛇引来的，他与明寇必有密约！”
他挣扎着站直身体，目光锐利地扫过立花宗茂和锅岛直茂：“此刻我军若退，德川军必如跗骨之蛆，从后掩杀！我军久战疲惫，仓促撤退，阵型必乱！前有虎狼之师拦截，后有宿敌追击，大军顷刻间便会土崩瓦解！“
“届时，不仅京都难保，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道：“德川家康才是心腹大患！唯有趁其疲敝，一鼓作气，将其彻底歼灭！整合其三河精兵和领地资源，我们才有一线生机，才有力量回过头来，与明军决一死战！否则，腹背受敌，必败无疑！”
大谷吉继的分析如同冷水浇头，让一些被恐慌冲昏头脑的将领稍微冷静下来。
但撤军回援的呼声依然很高，本阵内争吵不休，乱成一团。
一直沉默不语的石田三成，脸色苍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他何尝不知大谷吉继所言才是老成谋国之道？
德川家康的威胁是内在的、致命的。
但京都的象征意义，天皇的安危，以及联军内部西国大名们几乎要压制不住的归心，都像一座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
他仿佛能看到，一旦强行下令继续进攻，联军内部可能出现的分裂和哗变。
就在这僵持不下、石田三成几乎要绝望之际，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音量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诸位，请听在下一言。”
众人望去，说话的是站在宇喜多秀家身后的一位中年将领，名为明石景亲，以智谋和沉稳着称。
他并非大名，但其见解往往一针见血。
“明石君，你有何高见？”石田三成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连忙问道。
明石景亲向前一步，环视众人，缓缓道：“诸位，惊慌解决不了问题。试想，明军主帅戚继光，乃当世名将，用兵谨慎。”
“他刚刚攻占樱山城，立足未稳，粮道需巩固，周边态势需侦查。一个合格的统帅，在占据新的要地后，绝不可能不顾后方，贸然率领全军轻兵疾进，直扑京都那般重地。那非是勇猛，而是取死之道。”
“因此，在下判断，明军目前的主力，必定在樱山城周边整顿、布防，巩固这个桥头堡。他们真正的全面进攻，尚需时日准备。而这，正是八岐大神赐予我们的宝贵时间！”
“反观德川军，经过我等连日猛攻，已是强弩之末！本多忠胜、井伊直政等将虽勇，但士卒疲惫，伤亡惨重，预备队耗尽！依在下看来，只要我们不顾一切，集中所有力量，持续猛攻，不出两日，德川军必溃！”
“德川家康必败！”
“此刻，正是决战之时！”
“歼灭德川，整合其力量，我们便能拥有三河、远江等富庶之地，收编其善战之兵，实力必将大增！届时，我们再以得胜之师，回身迎战劳师远征、尚未完全展开的明军，胜负犹未可知！”
“若此时放弃，任由德川家康与明军合流，我等才真是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腹背受敌，必输无疑！”
这一番鞭辟入里的分析，如同拨云见日，瞬间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连立花宗茂和锅岛直茂都陷入了沉思。
而大谷吉继听着，却是不住的点头。
明石景亲说得对，现在撤退，等于将胜利拱手让给德川家康，还将自己的后背暴露给敌人。而继续猛攻，虽然冒险，但还有机会……
“明石君所言极是！诸将听令！放弃撤退之议！全军压上！不分主次，不分昼夜，全力猛攻德川本阵！有敢言退者，斩！”
“此战，必诛国贼德川家康！”
“吼——！”被说服的将领们，尤其是那些与德川有血海深仇的丰臣旧部，发出了震天的怒吼。
求生的欲望和复仇的火焰，在这一刻压过了对明军的恐惧。
联军撤退的迹象并未出现，反而传来了更加疯狂、更加不顾一切的进攻号角。
这一次，联军不再讲究什么战术章法，就是纯粹的人海冲击，用血肉之躯消耗着德川军最后的力量。
这一变化，完全出乎了德川家康的预料。
他原本好整以暇，甚至已经命令部分骑兵做好准备，只等联军后撤时进行追击，扩大战果。
然而，他等来的不是撤退的混乱，而是如同海啸般拍击而来的决死冲锋。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比之前更加危急。
德川家康脸上的从容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和深深的惊惧。
他失算了！
联军竟然没有选择回援，而是选择了与他玉石俱焚！
“顶住！给我顶住！”德川家康再也无法安坐，他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然而，战场上的局势已经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德川军的防线在绝对优势兵力和疯狂攻势下，开始全面崩溃。
“主公！快走！守不住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主公，请速移驾冈崎城！我等誓死断后！”
德川家康看着身边忠心耿耿但已疲惫不堪的将领，看着如雪崩般溃败的战线，他知道，大势已去。
继续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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