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直接的话让云绾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在她已经学会如何道歉后方渚兮又给她出了一道难题，如果是问责她可以说对不起，如果是对未来的不安她可以和方渚兮慢慢商量对策。
偏偏是这样的语气，偏偏是这样的眼神，让她无论接哪句话都不合适。
云绾不想露怯的心理让她张嘴想要回应或者岔开什么，尚存的理智告诉她此刻或在藏书阁学习到或在生活里有意模仿的说话技巧都显得不合时宜。
她张张合合，像被拖上岸的深海鱼类。
云绾又一次体会到如鲠在喉是什么体验。
“如果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不如听听我的想法怎么样？”
方渚兮将茶盏递到云绾面前，缓缓上升的雾气模糊了他的容颜，云绾忽然想起见他的第一面，好像也是深蓝的衣裳，也是温和的笑颜。
她当年在想什么呢？
哦，想起来了，她当时刚戏弄了偷窥她们的孔淑，正盘算着这位孔淑的大哥会不会找她麻烦。
其实现在的情况也差不多，她现在不也怕方渚兮说出些让她难以招架的问题给她找麻烦吗。
温热的茶盏落入掌心，温度和多年前一模一样。
云绾忽然一下子放松下来。
她当年是如何面对这个问题的，现在就该是如何面对。
“方道友，请赐教。”
方渚兮微愣，眼睛都圆了几分。
比起平日里端正稳重像大山一样可靠的形象，这会的神态倒是更符合他的实际年纪一些。春日柳絮一样的柔软，灰绵绵的，似是带着暖和气息的雪。
云绾还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忽然来了点逗逗他的兴趣，
“不是要和我守望相助吗？”
“亏你还记得。”
方渚兮难得露出这样的神情，像是小孩在闹脾气，
“这不公平。”
“哪不公平？”
云绾直起身子往他的方向探了探，这架势不像方渚兮要和她谈心倒像是她在严刑逼供。
“每次都是我担心你，这不公平。”
云绾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
“那每次都是你训我，这也不公平。”
“那是因为每次都是你理亏。”
云绾：······
好像是这么回事。
不是，为什么每次都是她理亏啊？
云绾觉得自己的每个行为都是深思熟虑后的最好结果，偏偏对上他时总少了几分理直气壮的底气。
她细细研究总算得出了结论：
因为她有隐瞒。
如果对方同样是个心机深重的骗子，那么这场对话就会变成说谎技巧和心理揣摩的博弈。对手之间出什么招数都是理所当然，我们心怀鬼胎，即便坦诚相待也会被对方认为是另一种高明的手段。
可如果站在你对面的不是对手呢？
他的光明正大坦坦荡荡都不是为了赢下这场博弈耍的心眼，不，博弈本身就不存在，所以又怎么会存在谁胜谁负的问题呢。
如果不是为了一争高下，那么开展对话的目的是什么？
人为什么需要交流？
云绾想起上一次不算愉快的谈心。
“我们需要从对方身上获得正面反馈，也需要向对方展示自己的喜怒哀乐。”
云绾看向对面的方渚兮。
他的眼睛很漂亮，月下清泉一般的灵动温柔。笑起来的时候弯弯的，像明月落在湖面的倒影，披着一层月辉泛着细碎的光亮，波光粼粼的；不笑的时候也不会让人害怕，认真又专注，坚定得像是绝不动摇转移的磐石。
每次对视云绾都能很轻易地从他的眼睛的看见自己的样子，她很少有时间通过水镜瞧见自己的样貌，几乎每一次意识到自己的长相都是通过别人的眼睛。
但现在，在那双清澈的眼睛里云绾看见的是方渚兮。
和她在对话的人从眼睛里自己的倒影变成了方渚兮这个人，云绾此刻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并不了解他。将自己的预设和假想套入和自己对话的人并不算交流，所看见的不过是一片虚影，那是在与自己对话。
如果抛去自己对方渚兮的假设，刨除那些在一开始被自己设定好的前提，重新正视面前这个人。
云绾，告诉我，他现在在做什么，你感受到了什么。
他在表达，他在让情感流动，他在让对面的人知道他很担心。
这是一种不求回复的表达，只是最简单的传递而非要挟乞求。
云绾明白原因了。
精致的技巧和纯粹的感情本就不该是同一个层级的东西，分不出哪一个更高明，但确确实实是牛头不对马嘴。
云绾潜意识明白这件事，但她给方渚兮套上了付出情感就需要获得相应份量情感的假想，自觉无法回应相应份量的云绾拒绝接受他的表达。
装傻充愣本就是需要按下良心的事，她自然会觉得理亏。
“是我理亏。”
她承认了这个事实，
“但下一次我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像是在给我下战书。”
方渚兮笑眯眯地凑上来。
“你这副笑颜可不像接战书的模样。”
云绾伸出食指将自己的嘴角抵着向上戳，比划出一个笑脸的模样，
“为什么小方总是在笑呢？我总觉得你像是没有脾气。”
“因为笑容会帮忙省去许多麻烦呀。”
方渚兮学着她的模样在自己脸上比划出一个笑脸，
“而且看着会让人心情很好。”
“可如果是这样我就分不清小方有没有心情不好了呀。”
“不会的。”
方渚兮把手放下来，托腮看着她，
“小方很聪明的，小方才不会勉强自己，生气了也不会装出一副笑脸。”
“所以小方是真的因为脾气好所以才一直任由我们打扮的？”
“因为绾绾的行为并没有让我感到冒犯，我很喜欢通过这种方式和绾绾玩。”
“我也喜欢这样和小方玩。”
云绾很高兴她的洋娃娃也喜欢被打扮，
“但我觉得小方干坏事的时候会比笑着的时候更好玩。”
“诶？这样吗？”
方渚兮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
在他的认识里像阿兄那样温和可靠的形象会更加容易吸引人靠近，也更容易让别人倾诉心事交付信任。
不过干坏事吗？
暝前辈好像也这样说过，她总觉得小孩就是要干坏事的，有些事情要是不仗着年纪幼小做长大就没有借口来逃避责罚了。
“多可惜啊。”
方渚兮仍旧记得她当年的语气，像是他即将错过人生里相当有意思的一部分。
他不自觉笑了笑，在对上云绾疑惑眼神的时候歪头看她，
“我也更喜欢绾绾干坏事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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