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载空调的冷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塑料味，林薇把车窗降下一条缝，初夏的热浪立刻卷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涌了进来。
后排传来弟弟林睿含混不清的咿呀声，妈妈苏晴正拿着湿巾给他擦嘴角，语气是林薇许久未曾听过的温柔：“慢点吃，小馋猫，一会儿到了地方有你玩的。”
爸爸林建军握着方向盘，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大女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熟稔：“薇薇，下午到了地方帮爸妈搭帐篷，你弟弟还小，手脚没轻没重的，你多担待点。”
林薇没应声，只是把目光投向窗外。成片的玉米田在阳光下泛着油绿的光，电线杆像沉默的哨兵列队后退。这是这个月第三次全家郊游，每次出发前，类似的话总会准时落在她头上。
十四岁的少女已经能敏锐地捕捉到家里空气里的倾斜，像一架逐渐失衡的天平，砝码不断加在弟弟那边。
餐桌最中间永远摆着弟弟爱吃的蒸蛋，看电视时妈妈的手臂总是自然地圈着弟弟的腰，就连爸爸出差带回来的礼物，给弟弟的是会跑的遥控汽车，给她的则是印着幼稚卡通的笔记本——那是她十岁就不再喜欢的样式。
“姐姐，要。”林睿突然伸手去抢林薇腿上的漫画书，胖乎乎的手指在书页上抓出几道浅印。
“别动姐姐的东西。”苏晴象征性地拍了下儿子的手，语气里却没什么责备，反而转向林薇，“薇薇，弟弟想看，你给他翻翻嘛，都是一家人，别那么小气。”
林薇把漫画书往怀里拢了拢，指尖捏得发白。那是她攒了半个月零花钱买的新刊，封面上的女主角正挥舞着剑劈开荆棘。“他会撕坏的。”她低声反驳，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你让着他点怎么了？”林建军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轻嗤，“当姐姐的，就该有当姐姐的样子。”
车厢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林睿无意识的哼唧声。林薇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树影，感觉自己像被遗忘在角落的旧玩具，明明还完好无损，却再也得不到多看一眼的关注。
一个半小时后，车子停在了城郊的森林公园入口。这里刚开发不久，水泥铺就的停车场边缘就是茂密的树林，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腐叶气息。苏晴抱着林睿率先下车，林建军打开后备箱开始卸东西，帐篷、野餐垫、零食袋……林薇默默地跟在后面，伸手想去提那个装着餐具的收纳箱，却被爸爸拦住了。
“你把弟弟看好了。”林建军把收纳箱往自己那边挪了挪，“别让他跑到马路上去。”
林薇站在原地，看着父母围着弟弟忙前忙后。苏晴正蹲在地上给林睿换防滑鞋，小家伙咯咯地笑着，伸手去揪妈妈的头发，妈妈也不恼，只是笑着拍开他的手。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们身上，像一幅被精心打光的照片，而她是那个站在镜头外的人。
“姐姐，气球！”林睿突然指着天空喊起来。一只彩色的氢气球不知从哪儿飘来，正缓缓往树林的方向飞去。
“你在这儿等着，妈妈去给你拿。”苏晴立刻站起身，快步追向气球。林建军也放下手里的东西跟了过去，临走前回头叮嘱林薇：“看好东西，别乱跑。”
林薇靠在车门上，看着父母的身影消失在树林边缘。风穿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谁在低声诉说。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已经能熟练地洗自己的衣服，能帮着打扫卫生，甚至能在父母忙不过来时做简单的饭菜，可在他们眼里，似乎永远比不上弟弟那只会哭闹和索取的小手。
等父母带着气球回来时，林睿已经闹着要吃草莓。苏晴把洗好的草莓递到儿子嘴边，偶尔掉下来一两颗，她会立刻捡起来扔掉，生怕弄脏了儿子的衣服。林薇看着那盘鲜红饱满的草莓，想起早上出门前，妈妈特意把草莓装进保鲜盒，说要给弟弟当下午的点心。
“薇薇，过来帮忙搭帐篷。”林建军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走过去，按照说明书上的步骤撑开支架，手指被坚硬的塑料边缘划了一下，渗出血珠。她没吭声，只是把手指放进嘴里吮了吮。苏晴抱着林睿在一旁指导，目光却始终落在儿子身上，“慢点，别夹到手……对了，睿睿要不要喝水？”
帐篷搭好时，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林建军铺好野餐垫，苏晴打开保温箱拿出午饭，三明治被切成了小块，方便林睿抓握。林薇拿起一个完整的三明治，刚咬了一口，就听见妈妈说：“薇薇，把你那个给弟弟咬一口，他的吃完了。”
林薇的心沉了一下，把手里的三明治递过去。林睿抱着三明治啃得满脸都是沙拉酱，苏晴拿出湿巾细细地给他擦着脸，嘴里不停念叨着“慢点吃”“真乖”。林薇看着他们，突然觉得胃里有些不舒服，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
午后的阳光变得慵懒，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帐篷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睿玩累了，躺在野餐垫上没多久就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嘴角还挂着口水。苏晴把他抱进帐篷，垫好小枕头，又给盖上薄毯子，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你也去睡会儿吧，下午带你弟弟去湖边看看。”苏晴对林薇说，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
林薇点点头，钻进了旁边的小帐篷。帐篷里很安静，能听到外面风吹树叶的声音，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鸟鸣。她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那些被忽略的瞬间像电影片段一样在脑海里回放：生日那天，父母因为弟弟发烧而忘记了她的生日；期末考试拿了奖状回家，妈妈只是淡淡地说“知道了”，转身就去给弟弟冲奶粉；甚至有一次她感冒发烧，爸爸说“多喝点热水就好了”，可第二天弟弟只是咳嗽了两声，全家就立刻去了医院。
“他们根本就不爱我。”这个念头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让她喘不过气来。眼泪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巾。她不敢哭出声，怕吵醒弟弟，更怕看到父母不耐烦的眼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里，她站在一片空旷的原野上，四周灰蒙蒙的，看不到边际。突然，一个温柔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像春风拂过湖面，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
“孩子，我知道你的委屈。”那个声音说，“你感觉自己像个外人，对不对？”
林薇愣住了，这个声音说出了她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她想开口询问，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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