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稍早一点的时候。
厚重的圆弧穹顶下，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一股消毒水与防腐剂相互混杂的刺鼻气味。
周围除了大型循环泵、通风扇以及发电机运转时无处不在的低沉嗡鸣。
剩下的就只有辐射监测仪器发出的电子声响，以及冷凝水滴落在集水槽中的清晰滴答声。
随着白炽灯的光线泼洒在冰冷的过道上。
它不仅将附近的管道、阀门、仪表盘和气密的舱门照射得纤毫毕现。
也透过两侧的玻璃，将那些浸泡在溶液中庞大而狰狞的尸体，照射出一片视觉错位的反光与深沉的阴影。
“欢迎两位同志来到【帝台】，为了平衡外部的水压，这里面的压力通常会略高于标准大气压，所以你们的耳朵会感到轻微胀感是很正常的表现……”
走在前方带路的主管身穿防护服，声音透过面罩沉闷地传出。
而跟在他身后的不仅有一名身材高大，面容异常俊美的男子。
还有一个将双手枕在后脑勺，脸上嘻嘻哈哈好像只是来参观的年轻人。
他一路上不时上蹿下跳，或是伸出舌头，舔了舔墙面上流淌的冷凝液。
又或是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储存在溶液中的尸体，似乎想要伸手打碎玻璃，将对方捞出来好好聊天一样。
然而诡异的是，即便他的行为举止是如此与周围格格不入。
但周围却依旧没有什么人，去关注对方这种堪称有些跳脱、疯癫，丝毫不似科研人员的可疑表现。
就好像走在前方带路的主管。
他至始至终都只是将目光聚焦在俊美男子的身上，好奇地问道：
“话说小郑，你们这次的任务有那么紧急吗？都快凌晨几点了还要加班搞研究？还是身体更重要啊……”
“而且说实话你们有必要下来吗？这个地方除了我们员工以外，已经很少……或者说已经有很长时间，都没有人愿意亲自跑一趟了。”
主管的好奇不无道理。
因为这里是【帝台】，是一处炎国专门用于储存黑渊污染物、变异人类以及异魔尸骸的收容场所。
早期，在当时那个将一切变异事物都视为洪水猛兽的年代。
为了更好地封锁那些充满了剧毒且危险的污染源。
官方干脆以巨型核潜艇为蓝本，在常人难以企及的大海深处铸造出了一座钢铁堡垒。
而其实，这个地方一点也不安全。
不仅存在着运输困难，且对驻守人员心理素质要求高的问题。
更是因为这里存放并堆满了恶魔尸体和污染物，变形拉高了黑渊影响的缘故。
从而导致出现了异能者无法驻扎，必须由普通人负责执勤的情况发生。
因此在理论上，随着技术的进步与越来越多的收容点在外界建立。
这座特殊的‘停尸房’就应该随时间的推移被逐渐放弃才对。
然而，【帝台】这位老朋友却正是凭借这种极为封闭的地理“优势”。
反过来成为了官方处理某些极为特殊和危险素材的首选。
就比如此刻众人每前进一段距离。
便都能看见周围的地面、墙壁和天花板，到处都镶嵌有看似不起眼的小方块。
那些都是高能炸药。
它们通过信号节点构成了联动式的网络。
确保其中只要有一枚被引爆，那便会成为整个区域的炸药点燃的导火索，瞬间引发毁灭性的连锁爆炸。
然而，相比起这些炸药的惊人数量，更令人心悸的是此处管理者那近乎偏执的起爆逻辑——
有强敌入侵？自爆。
有可疑目标图谋不轨？自爆。
收容舱里的尸体出现了不明异动？自爆。
当前海域的水文环境出现未知变化？自……等等，先看看情况再自爆。
有无法理解的灵异事件在周围环境里蔓延？有人出现了幻觉，甚至海底的舱门传来了彬彬有礼的敲门声？
我踏马立马跟你爆！爆！爆喽！
是的，这个地方之所以能封锁危险物品不让其流出。
甚至能让邪教徒都感到麻爪，不敢走正面入侵的路子。
凭借的并非是坚不可摧的防护理念。
而是一种“有命你就来，有事我就爆”，一言不合就跟你玩同归于尽的滚刀肉思想。
反正胆敢入侵、且有能力入侵这里的，只能是为了拿那些尸体去害人。
而这里毕竟没有异能者镇守。
只有一群上了年纪，并在过去的灾难或者战斗中留下了残疾、患有精神疾病的普通人自愿留了下来。
既然无论怎么守我也挡不住你，等待救援既又不现实也不值得。
那还不如直接跟你爆了更划算，哪怕炸不死你也要破坏你的目的恶心死你。
因此守墓人在这里每天的工作，就是检查并更换每个角落里的起爆装置。
为的就是确保一旦有不可控的收容失效，或是确认有外敌入侵，意图夺取样本搞事情的时候。
他们便可立刻将一切、连同他们自己都炸成粉碎。
让所有的威胁都埋葬于冰冷黑暗的海渊之下。
而也正是因为处在这种随时会导致危险的情况。
再加上每一次往返地面，都需要经过漫长的排水通道，依靠潜水艇才能完成。
所以这个地方自建成以来。
就很少有人直接跑来提取原料，从来都是他们根据上面的需求切好了送上去的……
而此时面对这般有些好奇的询问，男人只是平静地解释道：
“实不相瞒，这次我们之所以亲自下来，就是为了给白帝城寻找特定样本的原始活性峰值数据。”
“我们有一个关于超活性血肉的解析项目，时间很紧，目前迫切需要一种事关超再生能力、异常血肉增殖之类的异能者尸体，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还是从来没有产生过副作用的样本……”
“白帝城……是那位白帝所掌控的新势力吗？”主管脸上的表情恍如隔世，“听说他是新上任的月影？”
“他长什么样？多大了？具体是什么能力，有什么战绩？还有你们平时在研究什么……”
不过问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越界的主管连忙道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人好奇心重，再加上好久都没有听见外面的消息，就忍不住啰嗦了一下……”
“啊，前方就是通往核心区的检查点了，小郑你们需要再配合一下。”
说话间，随着他们来到一处厚重的隔离门前。
只见有几名身穿全套防护服的军人站出来说道：“你好同志，请出示动态权限码并登记所需提取物的编号和区域。”
“还有请再进行一次身份识别，并进行危险品检查，谢谢配合。”
守卫的声音透过面罩听起来有些闷，但语气还算平和。
而身边的主管这时候也补充道：“抱歉，虽然之前已经检查过一遍了，但这是我们必要的程序。”
“不是在故意针对你们，主要是因为我们现在用的还是那一套老系统……”
“至少在信息的更新和识别效率上，跟外界实在没法比，多有不便，还请两位包涵……”
不过不等对方说完，面容英俊的男人脚步未停，只是笑容温和，目光平静地迎上了守卫的视线。
“不，该说抱歉的是我们才对，各位同志。”
“这么晚了还要劳烦你们，打搅大家轮值休息非我所愿，大家都辛苦了。”
温和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
一边说话，嘴角因为歉意所露出的笑容仿佛自带抚慰人心的魔力。
不仅让每一个审视他的工作人员，在不自觉间放松了紧绷的神经，也让主管放下了心中的戒备。
只听笑容和蔼的男人继续说道：“不过我们这次有任务在身，没来得及申请动态码。”
“至于具体的提取物编码……其实我不知道，我刚才询问了一下陈主管，您觉得，我最好去哪里寻找我的素材呢？”
闻言，随着不轻不重的问话落在心间。
主管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出于对自己人的强烈信任，还是点点头道：
“是有这么回事，你所说的那个能力我倒是有个比较合适，不，是非常符合特征的目标……”
“那个位置我记得在c-5静滞舱段？那里有一个……外号叫神父的再生异能者。”
不过话说一半，像是回想起什么，主管的眼神浮现出一丝动摇和挣扎：
“等等，你们真的要选择他？如果你们给我一点时间，我说不定能找到更合适的……”
就在这时，身边的黄远明突然兴奋地大喊：“啊别！就是这个，就是那位神父！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那是我慈爱的呜呜呜……”
男人面无表情地掐紧对方的腮帮物理消音，同时诚恳地说道：“抱歉他脑子有问题不用在意这些细节。”
“那就是这个了，c-5静滞舱段帮我们申请一下吧，顺便把这里的设备还有炸弹什么的也关了吧，我们现在不方便搜身，别等会吵到正在休息的兄弟们。”
他的话语流畅自然，仿佛是在陈述一个再明白不过的事实。
而面对这完全不合规矩、足以立刻按下起爆按键的申请。
所有人却都只觉得这位英俊的研究员看起来如此可靠，好像他说的一切是再正常不过的流程。
因此大家几乎是下意识地点头答应，选择了忽略异常。
不仅随手关停了扫描仪，并没有进行搜身。
就连技术员也在没有核对项目的情况下。
手指已经下意识地在平板上输入了权限覆盖指令。
“c-5区，明白了，请务必小心，离开时请按规定走净化通道。”
男人微笑着颔首致意。
技术员也回以理解的点头，仿佛在说“明白，这都是为了研究”。
于是随着头顶的播报声落下——
【识别码核验通过，权限代码：bd-ZxY-p4-mAt-782。】
【通行身份确认：郑辛逸，白帝城资源统筹部，特殊材料管理科，主管级（p4}。】
【黄远民，白帝城海事安全与后勤保障部，技术专员（t3）。】
【权限覆盖区域：c1-c5收容层已解锁，祝同志们工作顺利。】
很快，在液压装置启动时沉闷的“哐当”声中，厚重的圆形气密舱门便缓缓打开。
周围的自动机枪将枪口下压，守卫纷纷敬礼让行。
目视男人与身后正兴奋怪笑的年轻人步入内核区，仿佛他们只是走进了一间普通的实验室而已。
此时，身穿防化服的主管不嫌累，依旧走在前面继续给俩人当向导。
眼看男人对周边陈列的尸体似乎很感兴趣。
主管便伸手指向一处玻璃后的巨大残骸，神色复杂地介绍道：
“这位是‘陈毅’烈士，在失控前曾被评级为A+的异能者，是炎国东北战区的守护者。”
“唉，只可惜后来一次面对恶魔的入侵，他因为拒绝撤下前线，结果精神跨过了临界点，就再也回不来了……”
望着仿佛由熔岩与黑色岩石构成的残骸，其体表呈现出不自然的金属光泽。
主管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声唏嘘：“后来我们回收了他的尸体，并按照遗嘱没有进行火葬，而是存放在此处为各大实验室提供研究素材。”
“不过好在，这么多年来他的牺牲并非毫无价值。”
“我们通过对其骨骼及外层的微观结构进行解析，最终结合冶金技术开发出了一种特殊的合金钢。”
他话锋一转，带上些许研究员的冷静：“它对很多黑渊恶魔的侵蚀性攻击有着惊人的抗性。”
“借助这种特性，我们许多前线堡垒的关键结构，防御攻势甚至是一些顶级异能者的装甲都用上了它……”
说完，下意识地拍了拍身旁同样掺有该合金的冰冷舱壁。
接着主管又指向另一侧长有宽大蝠翼和骨刺的怪物：“至于这一边……”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冷漠，像是在念着一份尘封的，令人不悦但必须处理的档案。
“则是曾代号‘翼蝠’的……堕落者，其生前身份已无意义，只要知道该个体为了追求力量，迷信并实践了某种禁忌的理论。”
“根据记录显示，他至少偷袭了六名同伴，并生啖其血肉，将其作为所谓的仪式祭品进行献祭……”
“后来他更是主动引导自身超越临界，变成了一头人形恶魔，也就是异魔。”
“并且利用外表尚存人形的优势，从后方发起了针对性的恐怖袭击。”
“最终导致磐石、青森两座城市的防线提前崩溃，让大量未能及时撤离的军民因此丧生，从而也导致了人类社会与异能者撕裂的关系……”
听着这番话，郑辛逸冷漠的目光缓缓滑向一旁正在得意微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年轻人。
‘黄远明’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主管描述的恐怖罪行毫无触动，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秘闻。
他歪着头，迎上郑辛逸冰冷的目光。
脸上的笑容骤然变得更加灿烂，甚至带着一种天真的分享欲：
“怎么，叛徒小哥也对这种‘仪式’感兴趣吗？”
他嘻嘻笑着，声音轻快得像是在讨论晚餐食谱：“要不要我来教你啊？别看我这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我可是吃了……嗯，让我数数……”
他煞有介事地掰起手指头，眼神里闪烁着一种非人的兴奋，“一个，两个，三个……”
这边的‘黄远民’还在数着手指头。
那边的主管仿佛没听见对方的疯言疯语。
只是平静地说道：“不过它好就好在已经死了，且死掉的贡献比它活着的任何时候都还要大。”
“而我说出这件事不是为了探讨它的罪行，只是想表示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其它失控者的身上。”
“到目前为止，由于来自黑渊的原生恶魔一旦死去，便会消散如烟，根本无法捕获，也无法研究。”
“因此我们人类所能研究的尸体来源。”
“其实绝大多数都只来自于两种，其一是由异能者彻底失控，变化而成的异魔。”
“另一种是经过巢穴改造，或是遭到黑渊影响而变异的动植物，用比较流行的称谓也可以叫做魔兽。”
“至于普通的异能者……在没有失控的前提下他们一旦死去。”
“绝大多数会在数天内失去超越凡人的一切特征，变得平平无奇，直到烂成一坯黄土……”
他顿了一下，那麻木的语调里罕见地注入了一丝凝重。
“但这里有具尸体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闻言，当身边笑嘻嘻的疯子还在数着脚指头时。
而郑辛逸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随着主管在接连输入了最后一道冗长的指令序列，并经过虹膜、掌纹和声纹三重核验后。
很快标识着 “c-5静滞舱 ” 的气密门。
终于伴随着远超之前的巨大泄压声不断传来，开始缓缓地向内旋开。
“你能想象吗？”
主管的声音不自觉地压到了最低。
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敬畏与深深的忌惮，仿佛怕惊醒棺椁中沉睡的“神只”。
“一个人死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身体却一直保持着惊人的活性和自愈能力，好像连时间都失去了意义吗？”
“理论上一直持续到这种现象消失，只要能不断切下他的肉，便可以养活一座城市的人和动物……”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面罩下的喉结滚动，声音里充满了对“馈赠”本身的恐惧：
“但问题是……所有试图研究、甚至仅仅是摄入了他一丝血肉的活物……”
“最后不是陷入彻底的疯狂，就是扭曲成了无法名状的畸形怪胎。”
“所以也正因如此，即便他被异能协会评定为‘世上最完美的异能者’，一个行走的生命源泉。”
“但最终，将其束之高阁，如无必要不得接触，不可接近，已成了所有知情者唯一且共同的选择。”
此时，舱门已完全打开。
随着惨白的灯光仿佛被源头不明的暗紫色冷光所取代，均匀地浸染着每一寸空间。
只见那代号“神父”的遗骸。
正在这座深海钢铁坟墓的最深处，在周围无数高爆炸药的环伺下。
静静地呈现在人们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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