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物在无光的深水中，以无可匹敌的威势破浪前行。
其庞大的躯体碾过深海，浮出水面。
光是移动便能搅起上成千万吨的海水排向两侧，化作无声的海啸朝远方涌去。
所过之处，海床上的淤泥被疯狂挤开。
浑浊的泥浆在海底就像遮天蔽日的沙尘暴覆盖了一切。
尤其是随着海水的密度，因为异常的重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巨像周围的海面上开始卷起巨大的漩涡。
遍及四处的狂暴暗流只是在顷刻间，便将任何游弋于此的海洋生物挤压成刺目的猩红。
随着海面上，越来越多的残骸在涡流中不停转动，并被周边延伸在海水中的血肉触手尽数吞噬的时候。
突然间，一些死鱼浑浊的瞳孔，骤然映照出天边亮起的景象——
那并非是黎明的阳光。
而是一枚又一枚带着极致动能的电磁炮弹丸，在超高速的摩擦中，化作深红的流星划破了夜幕，从天而降。
它们有的落在周边的海面上，于是在顷刻间便将海水撕裂出巨大的空腔。
在海面上升起一道又一道的高压水柱，掀起连绵的白色水环朝远方不断扩散。
而更多的弹丸则是落在血肉巨像那庞大的背部区域。
于是伴随着高频尖啸的响起，高温弹丸瞬间撕裂了湿滑的血肉表层，打碎了组织碎片。
它们或是凿穿了变形的钢板，只留下一个边缘光滑的通透孔洞，喷射出暗红的组织液。
或是切断了支撑躯体的血肉肌腱，贯穿了内部交织的血肉与异化的龙骨。
让海面上狰狞且庞大的怪物，几乎是肉眼可见地产生了停顿。
而类似这样的攻击却仅仅只是开始。
随着空气被超速撕裂的尖锐音爆声直到此刻才姗姗来迟。
以及无数的导弹带着尾部炽白耀眼的轨迹撕裂了云层，跟随着漫天弹丸一同朝着怪物所在的位置骤然落下。
一时间，视野所及，皆是毁灭的流光。
整个天穹好像下起了一场赤红如火的流星雨，黎明的白昼似乎已经提前到来！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连环爆炸，将整片海域都化作了沸腾的炼狱。
炽热的火球争先恐后地膨胀，数百米高的水柱混杂着火焰、浓烟与破碎的血肉，如喷泉般冲天而起，掀起滔天的巨浪。
只不过，在这接连不断，足以将山脉都直接犁平的爆炸与冲击中。
被炸得千疮百孔的巨像却仅仅只是晃了晃身子。
随着金属断裂和结构错位的摩擦声在体内接连响起。。
不过数秒的时间，那些深达内部的贯穿伤口，便被不断蠕动的血肉快速弥合，孔洞被填平。
甚至随着金属弹丸被逐一同化。
新生的血肉组织与异化的钢铁之躯，还拥有了越来越高的强度与抗性。
很快，落在它身上的高强度冲击便如雨点打在礁石，再也不能让它产生任何动摇。
而远方的人们虽未能观察到这样的一幕。
但是眼看着己方的战舰，甚至是来自大陆的电磁炮、导弹、火箭炮雨都在配合着发起攻势。
那闪烁在雷达屏幕上的猩红光点却不仅没有消失，它的速度甚至都没有丝毫的减缓。
只是无动于衷地迎着炮火继续前进，航向没有一丝偏移。
至此，是个人都知道他们这一轮的饱和打击，根本就没有起到什么效果。
一时间，整个舰桥内的气氛凝重而压抑，但好在尚且谈不上绝望。
“电磁炮打击结果……根据声呐特征，未检测到预期的结构崩溃或动力中断迹象，目标仍在持续推进。”
“报告，新一轮校正的导弹全部命中目标，但声纳特征同样无显着变化，航速航向依旧未变，疑似目标并未受损！”
“这里是海指一号！各舰听令！目标威胁等级不变！继续执行既定打击方案，持续攻击！”
“所有攻击单元注意，第七波导弹打击授权，目标坐标已推送至各舰火控系统！饱和覆盖！继续，不要停！”
“堡垒机动平台，向c3区域机动，准备进入【解放者】最大射程！随时待命……”
听着通讯频道里，前线舰艇传来的报告与导弹发射频频响起的提示音、大量技术人员忙碌又急促的叫喊汇成一片。
望着舷窗外的战舰，又是数十道炽白的火光撕裂海空，朝着远方锁定的坐标疾驰而去。
“该死的！”一位脾气火爆的士官忍不住一拳砸在了墙上，“打不穿！炸不烂！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所以说我最讨厌这种非现实的怪物了，能不能来点稍微正常点的？”
“别急，急也没用。”一名苍老的舰长双手撑着通讯台，平静地叹了口气：“前方的无人机、无人艇或者侦测卫星到达没有？现在我们至少需要一些图像来确认情况才能做出判断……”
“不过就目前而言，对方看来起码有着超速再生、动能免疫、或者抗性强化之类的特征？”
“总之在了解对方的特性之前我们是杀不死它了。”
“那既然如此，接下来我们的应对思路，是尽可能使其偏移轨迹，至少要吸引对方的注意，为后方的准备工作争取时间……”
他没有提出使用核弹的建议，因为过去的经验已经写在了教科书里。
那就是核爆的打击只要没有在第一时间蒸发敌人。
那么核辐射的杀伤除了污染人类最后的净土外，便只会加速恶魔的变化。
使它们变得更危险，抗性更复杂，甚至变得能够莫名适应星球的环境，从一个大麻烦变成一个超级大麻烦。
而舰长的提议一出，周围人的表情虽然沉默但也并没有什么意外。
一众专家也很快开始转变思路，有人提问道：“其实除了用伤害驱赶对方外，我们能不能从它的目标下手？”
“它为什么执着于要前往燧人岛？是因为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它吗？那我们能不能先下手为强，将其破坏或者直接送走？”
而类似这样的疑惑，也出现在燧人岛的指挥中心里。
此刻，距离第七区爆发的灾难已经过去了有一段时间。
然而哪怕人们对几处关键的战场完成了勘测，还顺带分析了尸体，抓获了不少俘虏。
但是要说对敌人本次行动的主要目的，绝大多数人还是一头雾水。
参与其中的境外势力，他们暂且还能认为是某个国家，因为眼红炎国的发展想要搞破坏。
但那群邪教徒筹备了这么长的时间，连续搞出这么多破坏，最后还沦落得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这总不可能只是为了搞封建迷信而已吧？
而面对众人的疑惑，陈灵馨只是脸色沉重地表示：
“我也是听小白说的，他们在所谓的主……其实也就是某种黑渊恶魔的命令下，想要让黑渊的影响降临这里，让他们的主人复活？”
“至于复活后想干嘛？总之无论是什么对我们而言都不是好事，这里暂且不表。”
“只要知道他们想要完成最终目的，就必须在这个世界上开启一道足够大的裂缝……”
“而小白判断，燧人岛经过前几次的事件，其空间结构已经遭到了大幅度削弱，如今距离黑渊的降临几乎只差临门一脚。”
少女环视全场，声音不高，却如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头上：
“因此，这也是为什么那怪物刚从海上苏醒，就如此执着、如此不顾一切地想要接近这里。”
“它就是最后的钥匙，它就是为了冲破燧人岛……这扇摇摇欲坠的‘门’而来的。”
此言一出，场上刚刚还有些喧哗的气氛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在场的人员，无论是军官、参谋还是技术人员都僵在原地，眼神空洞地消化着这远超他们最坏预期的恐怖真相。
有人下意识地倒抽一口冷气，有人的笔“啪嗒”一声掉落在控制台上，面色苍白如纸。
除了没有褪去身上的黑甲，只是靠在墙角休息的妮璐依旧老神在在。
就连在陈灵馨的身边不停凝聚血球的小涓。
这时候也忍不住抬起头，一向面无表情的脸色充满了不敢置信。
所有人都明白，一旦裂缝在海岛上方打开，无穷无尽的恶魔从天而降到底会有什么后果。
那是想打也打不完，想逃也逃不掉，想要顽抗、却连补给都不一定够的绝望之境。
更不用说在他们前面，还有一头无论用什么弹雨覆盖，都能稳定前进的超巨形怪物。
前有狼后有虎。
一旦成千上万的恶魔、甚至是某个比所有恶魔更强的敌人降临此地。
将整个燧人岛沦为黑渊入侵的前哨站，又彻底切断了大陆通往其他地区的航线……
那么届时，别说是海岛上区区数千万的人口，就是旁边的大陆，连整个炎国恐怕也要跟着遭殃。
换言之，距离自己国家的覆灭，人类命运的覆灭，竟是莫名地只剩下几个小时的时间？
而这也是陈灵馨始终如鲠在喉、难以启齿，感到左右为难的地方。
先前她满口答应的时候，想得实在太简单了。
直到如今才意识到，想要阻止危机的发生，那就要趁现在迅速杀死海上不断靠近的怪物。
然而若是不让对方打开裂缝……
那重要的小白就无法出来，自己对他的承诺也要化作泡影。
是的，白泽这个该死的坏东西，并没有告诉少女，他并不是非得通过这样的方式才能逃离黑渊的束缚。
因此，一个拷问心灵的终极问题出现了。
那就是对陈灵馨而言，白泽一个人与整个炎国生灵涂炭、乃至整个世界滑向深渊的命运，孰轻孰重？
任何沉溺于爱情的小年轻当然可以张口就来——
啊！你就是我的世界，如果你都不在了，还要这个世界干嘛？
人性只是负担，别人的死活关我屁事，我们大不了远走高飞云云……
但是——
当“责任”二字不再是轻飘飘的口号。
而是化作千万双期盼、绝望、托付的眼神，沉甸甸地压在你肩上时……
当你不知不觉间被推上高位，成为众人眼中最后的灯塔时……
当你眼睁睁地看着路上那位亲人丧尽、白发苍苍的中年人，颤巍巍地将自己仅存的一小块口粮塞进你的手里。
然后笑着说道：“它对我没用了，孩子，你活着……比我更有用”时。
当你意识到自己一个念头，一个选择，又或者一句隐瞒。
就能让这样无数的人、无数的家庭、无数个与你素昧平生，却依旧坚强活着的生命走向毁灭时。
这时候你就会明白，在这种被成千上万份生命所托付的窒息感中。
“关我屁事”这四个字所承载的重量根本让人开不了口。
陈灵馨想起了早早死去的父亲，想起了被压在废墟下自己母亲的手。
又想起了那个在她最绝望时，给予她唯一光亮的白色身影。
人性、道德、理性、责任、感情、承诺、深入骨髓的爱恋与不舍……
一个又一个砝码堆叠在天平的一端。
既压得托盘吱呀作响，几乎要断裂，也压得陈灵馨几乎喘不上气。
额头的汗水沿着脸颊不停流淌，甚至眼中的世界都开始变得有些发黑发暗。
少女的表现自然是被白泽看在眼里。
虽然很想吐槽，其实你就算是想弄死敌人一时半会可能也做不到，不用这么天人交战，杞人忧天。
但他还是忍住了，只是在欣慰中保持沉默。
与系统一边静静等待着自家猫崽所做出的决定。
好在场上的死寂并没有持续多久。
很快，没有去质疑白帝的判断依据，一名又一名同样正在倾听频道的海军领袖、空军将领在这时候都开始表态：
【明白了，接下来你们后方就想办法疏散群众或者修补什么空间结构好了。】
【而我舰将不计代价去吸引目标的注意，哪怕是用舰身挡，也会给你们争取时间。】
【空军航空兵已经做好准备，我部所有挂载重型侵彻弹药的轰炸机、高速突防的歼击轰炸机……】
【将以超低空掠海方式进行突入，对那怪物的可能的眼睛集群、关节连接点进行突袭，吸引注意。】
【如果常规弹药无效，我们就用飞机去撞，哪怕只有一架能撞瞎它一只眼，打瘸它一条腿也值了……】
【还有我们，刀锋小队全体战斗异能者，请求前出至最靠近海岸的预设阵地阻拦敌人……】
而听着众人的主动请缨，在这样突然变得热切起来的气氛中。
陈灵馨只是问了白泽一个问题：“小白……如果我说，我，我决定弄死它，尽我所能的弄死它，请问你……”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份潜藏在心中，关于“背叛承诺”的痛苦几乎要溢出字句。
而对此，那个永远平静无波、仿佛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只是直接打断了她未尽的忐忑：
【我说过了吧？你才是主人格，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永远尊重你的意愿。】
陈灵馨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哈，可惜我好像从来没有做到这一点呢……那个，小白，还是如果到最后我还是撑不住，到了不得不让你出手的时候。”
“你能快点将敌人打死，然后……解决一切的灾难吗？我说的不仅是指那个敌人，还包括了到时候会出现的裂缝……当然，我知道这可能有些强人所难……”
短暂的沉默仿佛时间都凝固了一瞬。
随后，没有任何豪言壮语，那平静的声音只是漠然地陈述：【问题不大。】
仿佛那毁天灭地的巨物和即将洞开的地狱之门，在他眼中，不过是随手可拂去的尘埃。
于是强烈且熟悉的安心感瞬间贯穿了内心，少女紧绷的肩膀一点一点松弛下来。
松了口气，点点头：“行，我明白了。”
随后她站到了最前方，环视着所有的将领和参谋们，大声说道：“请各位安静，先听我说。”
“接下来就由我……和白帝去想办法解决它好了。”
“但是我不敢保证，这个过程所产生的影响不会波及到燧人岛，这里依旧有黑渊降临的风险。”
“因此我希望你们能保留重要的火力，来对付届时可能会出现的恶魔，为岛上居民的撤离争取时间……”
说话时，在少女的身后，锋影开满鲜花的身影停下了磨刀的动作，闭目养神的妮璐睁开了双眼，林姝涵披着新大衣缓缓走了过来。
一名又一名学生、强大的异能者、乃至白帝城的伤员们聚集在指挥所外的空地上。
唯有白发红眼的夏绿蒂躲在阴影中，撑着伞，平静的眼神冷冷地注视着陈灵馨的身影，几乎无人察觉到她的存在。
与此同时，海上的波涛不知何时突然变大了不少。
渔港边上系泊的渔船正在相互碰撞，缆绳吱呀作响。
第二区实验室里的动物开始不安地狂吠，第六区养殖的鸡鸭在圈里扑腾乱窜。
就连第四区中央教堂那口古老的铜钟，无人敲击，却也发出了沉闷的嗡鸣。
“咚，咚，咚——”
也不知是在为是在为谁而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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