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小白猫的开解，妖精似的美人好脾气地笑了笑。
就像是被生活压垮，已经穷途末路的成年人，面对小朋友的“你不要哭呀，我把糖送给你”的暖心又无可奈何。
已经烂到泥里的人生，不是外人区区一两句话，一次援手，就能挣扎出来的。
那是茫茫前路，望不到头的黑暗。
灵青虞看到这种情景，更不会变回原身了。
小白猫的身体已经如此没有说服力，三头身的小朋友，那就更是说什么话，别人都下意识不够认真。
她顶着旁边的灼热熔炉，一本正经地问：“你为什么丧成这样？”
“因为我就是个很没用的人啊！”
“漂亮姐姐”微笑着说，眼底却只有哀伤。
“少年时期，同族的兄弟姐妹都刻苦读书、习武，我却只顾着玩乐，享受着女孩们的温柔乡。”
“迈入修行者学院后，同窗几乎都是女孩子，她们学习得很认真，每天起早贪黑，咬牙忍耐痛苦，只为了能变强，变强，再变强。”
“每当看见她们如此努力的时候，我就觉得，为什么我要觉醒呢？”
“如果这世界上的觉醒名额有定数，为什么不把我的觉醒名额给另外一或两个女孩子，让她们的人生得以改变？”
“反而要给我这种，从一开始就没什么理想，贪生怕死的人呢？”
“何况——”妖精一样的美人，眼睑微垂，“我的同学，有一小半，已经没了。”
“她们都是很好的人，却折在太虚里。”
“剩下也有不少，苦于修行无法进步，或者其他什么事情，总之，大部分人的努力奔跑，好像都只是勉力维持自己不倒下。”
“她们如此用功，如此努力，却没有好结果。”
“为什么我这样的人，反而能晋升？”
不能理解，不能接受。
好像每一分成就，都是从别人身上偷来的，是寄生于他人人生的可耻之物。
这非但是tA自己的想法，也是认识tA的修行者们一致的想法。
他们垂涎tA的美色，却又看不起tA的实力，认为tA不过是个走运的废物，软弱又怕死的花瓶。
灵青虞若有所思：“我好像明白，你升级为什么会这么快了。”
她以前看红楼梦的时候，发现红楼梦的核心之一，实际上就是曹雪芹的“正邪两赋论”。
大概意思就是说，天地间有三种人。
一种大仁之人，应运而生，他们有大事要做，不会拘泥于儿女情长。
一种大恶之人，没有美好情感，更没有爱人本能，只会为被权力、利益、物欲、肉欲等等驱使。
还有一种就是正邪交融之人，兼具灵秀和乖邪，情感丰富又高度自我。
对于这种人，曹雪芹的评价是：
【置之千万人之中，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千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千万人之下。】
【若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
若生于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
纵然生于薄祚寒门，甚至为奇优，为名娼，亦断不至为走卒健仆，甘遭庸夫驱制。】
灵青虞认为，曹公之所以有这番评价，正是因为他观察到，这世界上有一拨人，他们的精神要求，实际上是在物质要求之上的。
哪怕他们可能出身不同，有些人为生活所迫，不得不落入下九流，朝不保夕，甚至食不果腹。
可他们依旧有着精神上的追求，不愿对一些事情低头。
“你没发现吗？”猫猫歪头，“你其实是个没什么欲望的人。”
红尘俗世，芸芸众生，人人都有自己的欲望和执念。
高高在上如灵若衍、白迦陵、茂陵君等人，也各有各的所求。
面前这人却没有。
虽然他表现得贪欢、怕死，可若真的沉湎于欢乐，为了不死什么都能做，就不会是现在要死不活的精神状态了。
“漂亮姐姐”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优点。
毕竟，千年世家、顶尖贵族、男性，父母这一支唯一的继承人。
这种投胎水平，亿万人里也不一定有一个。
何况他父母属于难得的门当户对，自由恋爱，恩爱潇洒了几十年，晚年忽然想要个孩子，才生的他。
他不缺父母的疼爱，对年迈父母的离世，更是早有预感。
所以，面对灵青虞的评价，tA只是苦笑道：“我已经占尽了天下的好处，若再有许多的贪婪，岂不是贪得无厌？”
灵青虞一拍爪子：“当然不！我前不久还见了一个反面教材。”
是的，她第二次进太虚，就是在“沧海”见过自己的那位“兄长”，被对方发表了一通宣战言论之后没几天。
论身世，阎某人的出身、双亲、天资等等，对这位“漂亮姐姐”无异于降维碾压。
一个是世俗的顶点，一个是目前修行者的顶点，根本没法比。
但阎某人就不觉得“我已经拥有很多”，而是觉得“东夏王之位天生就该属于我，你也应该是我的容器”等等。
灵青虞无意评价二者的好坏，毕竟是截然不同的人，自然有不同的人生。
她只是思索了一下，然后问：“在你没有觉醒之前，有没有哪一瞬，想到过死亡？”
“一定要是觉醒之前哦！”
“漂亮姐姐”睁大了眼睛。
自然是有的。
无数次从醉生梦死之中醒来，他穿着凌乱松垮的衣服，带着脂粉的香气和香艳的吻痕，走到花园的荷塘中，都有一种想要跳下去的冲动。
口鼻被湖水堵塞，无力挣扎，只能沉入淤泥。
但仅仅是一瞬，他就恢复了清醒，觉得自己大概是好日子过够了，在无病呻吟，便没当回事。
等到觉醒之后，快乐的阈值不断变高之后，回想起曾经，他理所当然认为“可能我骨子里就有点受虐倾向”，更没多想。
瞧见tA的神态，灵青虞也知道自己猜中了：“我想，这就是你觉醒的原因。”
“你内心并没有很强烈的欲望，不贪财，不好色，不弄权，不好名，对口腹之欲没太多兴趣，也不够懒惰。”
“每日的宴饮取乐，与其说是放浪形骸的生活方式，倒不如说，因为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又因为太有钱了，自然而然就过上了很奢靡的生活。”
“漂亮姐姐”刚要开口反对，表示“我其实还蛮贪恋口腹之欲，还有寻欢作乐，我也满懒的”。
灵青虞却预判到他想说的话，用力拍了拍爪子：“你信那些蠢才的流言蜚语，都不信聪明猫猫的判断？”
……讲道理，我很怀疑，你到底是小朋友变成的猫猫，还是修行成精的猫猫，因为心智原因，某些举止才显得很像小朋友。
但没关系，就算是猫猫，也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不觉得他是德不配位的废物的猫猫。
“很多时候，人的潜意识，是高过自己的认知和判断的。”灵青虞认真地说。
“正因为你不够喜欢这些事，没有从中攫取到足够的快乐。”
“所以你潜意识觉得空虚乃至痛苦，你甚至不明白，为何你能从这些事中得到快乐。”
“但又因为这种生活，你也不讨厌。”
“所以它蒙住了你的眼睛乃至精神，让年少的你无法洞察到这种潜藏于意识深处的痛苦和疑问。”
“命盘的觉醒，就是潜意识在思考的证明。”
“至于为什么其他人看不出来……”
“因为他们都是世俗庸人，觉得你之前过的，就是男人该过的日子。”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tA已经达成了后一半，只是因为没达成前一半，才被认为是废物。
怎么会有男人觉得，身边美人环绕，反会让人痛苦、空虚呢？
他们从来只嫌自己占得不够多。
就像那些看不起贾宝玉的男读者，态度都是——我若穿成贾宝玉，国公家族，贵妃姐姐，相貌出众，天资聪颖。
那必定是要借助这份门楣，入仕为官、位极人臣、诸美尽收。
哪里会像贾宝玉这个废物，不去钻营，最后落得家业败落，出家为僧？
“本就互相无法理解的两种人，他们看不出你的问题，难道不正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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