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重如冰。
殿中重臣,无一不是久经沙场的宿将或运筹帷幄的谋士,此刻却都紧锁眉头,目光死死钉在那幅巨大的北方地图上。
断脊岭的位置,被一道刺眼的红叉标记着,仿佛一道淌血的伤口,将汉鸿朝与北方草原的联系彻底割裂。
“陛下,”冯胜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指着地图上那道狰狞的红叉,语气沉稳却难掩凝重,“拓跋烈此举,意在断我‘文治’之根。阡陌大道一毁,我朝历时两年,耗费钱粮无数的心血付诸东流。更重要的是,这等于彻底封死了我们与北境心向我朝的部族之间的所有官方通道。如今,断脊岭已成绝地,万吨巨石封山,重兵把守,强行修复,无异于提前开启国战,且胜算渺茫。”
众臣闻言,殿内气氛愈发压抑。
一个性急的武将忍不住出列:“陛下!末将请战!给我三万精兵,就算用人命填,末将也要把那条路给重新凿开!”
“莽夫!”兵部尚书立刻驳斥,“拓跋烈巴不得我们这么做!断脊岭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我军强攻,正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必将陷入无休止的消耗战!”
议政殿内,争论之声渐起,焦虑如瘟疫般蔓延。
唯有御座之上的刘甸,始终面沉如水,指节有节奏地轻叩着龙椅扶手,仿佛殿内的喧嚣与他无关。
终于,他抬了抬手,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失。
“冯卿,”刘甸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冯胜身上,“你呈上来的,不只是这个坏消息吧?”
冯胜心头一凛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叠看似粗糙的麻纸,双手呈上:“陛下圣明。这是臣从雁口关‘萤火夜校’收集而来的……课业。”
“课业?”众臣愕然。
国之大动脉被断,生死存亡之际,皇帝和统帅居然在关心边境孩童的课业?
内侍小心翼翼地将麻纸展开,铺在刘甸面前的御案上。
那并非什么锦绣文章,而是一张张用炭笔、甚至用草汁绘制的简陋地图。
线条歪歪扭扭,比例更是错得离谱,但上面却用稚嫩的笔迹标注着一些奇怪的名字:“羊肠小径”、“狼嚎坡”、“三块石头的家”、“阿爸藏酒的山洞”。
一名官员凑近一看,不禁失笑:“陛下,此乃顽童涂鸦,何足挂齿?”
刘甸却看得极为认真,他的手指在一张张“涂鸦”上缓缓划过,这些地图,画的正是断脊岭周边的地形。
成年人眼中只有悬崖峭壁、无路可走的地方,在这些常年放牧的孩童眼中,却布满了可以攀爬的岩缝、可以涉水的小溪、可以躲避风雪的凹地。
“路,从来不只一条。”刘甸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他没有下令重建驿道,更没有批准任何军事行动。
他转向侍立一旁的文渊阁大学士秦溪:“秦学士。”
“臣在。”
“朕命你,立刻将这十二份‘童绘舆图’上的隐蔽路线,全部拆解,编成口诀谜题。”刘甸站起身,踱到殿中,声音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就编入新版的《明眼书·地理初级》中。比如——”
他略一沉吟,随口吟道:
“山脊断处水声近,冰裂纹前可踏行;三峰夹月是活路,狼不走的地方人能成。”
短短四句,却让在场的冯胜等人浑身一震!
这不仅仅是诗句,这分明就是一份活生生的、加密过的行路指南!
“山脊断处”是断脊岭,“水声近”指代可通行的暗河;“冰裂纹”是某种特殊岩石的纹理,代表地面坚实;“三峰夹月”是辨别方向的星象与山峦对照法;最后一句“狼不走的地方人能成”,更是牧民世代相传的经验,狼畏惧某些带特殊气味的植物,而那些地方往往有人类可以利用的资源!
“此册,”刘甸的语气不容置疑,“不假舟车南运,更不得印刷成文。只由‘萤火夜校’毕业的小先生们口耳相传,烂熟于心。谁能背出全篇,谁就掌握了通行的权力。”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拓跋烈炸毁的,是一条死的路。而朕,要让知识本身,变成一条活的、刻在每个人心里的路!”
命令一下,整个汉鸿朝的运作逻辑仿佛被瞬间颠覆。
雁口关,昔日的军事重镇,如今最大的建筑是那座名为“雁口义塾”的学堂。
讲师苏烈接到密令后,没有丝毫迟疑。
他当即在学堂的广场上立起一块木牌,上书四个大字:“童策擂台”。
他对着数百名穿着各式皮袄、眼中闪烁着好奇光芒的归化学童朗声道:“拓跋烈封了我们的路,谁有办法,能让我们的人和东西,继续去到草原的家里?”
孩子们叽叽喳喳,有的说可以挖地道,有的说可以做大风筝飞过去。
就在这时,一个名叫阿古达的少年站了出来,他有些羞涩,但眼神却很坚定。
他曾在断脊岭下随父亲放牧十年。
“先生,可以用羊。”他大声说,“春天的母羊,就算走出再远,也一定会沿着最安全、最省力的路,回到它去年产羔的旧窝里。我们只要在母羊的尾巴上,系上涂了磷光粉的布条,到了晚上,它们走过的路,就会在山里发光。那些光连在一起,就是敌人巡逻队发现不了的新路!”
满场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苏烈激动得热泪盈眶,他当场解下自己佩戴的银质讲师徽章,亲自为阿古达戴上,并大声宣布授予他第一枚“智童绶带”。
随即,他立刻命令工匠营,连夜打造一种特殊的“夜引羊铃”。
铃铛中空,内里可以塞进用油布包裹的微型教材卷轴。
当磷光粉指引出道路,这些挂在领头羊脖子上的铃铛,就将带着新的知识,越过封锁线。
与此同时,更西边的黑帐冻原。
悲情战将杨再兴,正率领一支五百人的屯田兵,伪装成流散的牧队,艰难跋涉。
他们没有携带笨重的攻城器械,而是用驮马运载着一个个拆解开的木箱,那是“移动学堂”的组件——可拼接的黑板、折叠桌椅,以及最重要的,一箱箱崭新的教材。
夜幕降临,暴风雪毫无征兆地来袭。
狂风卷着冰晶,像刀子一样割在人脸上,能见度不足三尺。
队伍被困在一处洼地,帐篷根本无法搭建,气温骤降,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每一个人。
就在连杨再兴都心生绝望之际,队伍中几名随军的小先生——那些不过十二三岁的学童,却主动站了出来。
“杨将军!可以用《算术歌谣》里的‘三斜求积法’!”一个孩子在风雪中大喊,“我们可以算出雪堆能承受多大的力!把讲台的木板斜着插进雪里,搭成一个尖顶的棚子,风就吹不倒!”
不等杨再兴反应,这些孩子已经开始指挥冻得瑟瑟发抖的士兵,口中念念有词地唱着歌谣,用步子丈量距离,计算角度。
很快,一个稳固的锥形避风棚拔地而起。
他们又将油布裹住炭火置于中央,利用热气上浮的原理,在棚顶融开一个微小的通风口,既保证了温度,又避免了窒息。
一夜惊魂。
当第二天清晨,暴风雪停歇,阳光刺破云层时,所有人都活了下来。
更让他们惊喜的是,他们所在的洼地,因为避风棚的压力和一夜的积雪,部分雪层发生了塌陷,竟露出了一条被掩埋了不知多少年的石板路——那是一条早已被遗忘的古商道!
而在草原的另一端,一顶不起眼的巫医帐篷里,少女朵兰正主持着一场“春祭采药节”的祈福仪式。
数十名年轻的巫女围坐在熏香缭绕的火堆旁,在朵兰的引导下,反复吟诵着一些奇特的祷文。
旁人听来,只觉得音节古奥,带着神圣的韵律。
但若有“萤火夜校”的学生在此,便会惊骇地发现,那祷文的核心内容,竟是《明眼书·农耕篇》里的《月相定耕时》片段!
朵兰一边引导,一边看似随意地记录着帐篷外玩耍的孩童们夜里说出的梦话。
在草原的信仰中,孩子的梦是与长生天最直接的沟通。
她将那些“挖到甜草根”、“追着红色翅膀的鸟”、“躲进冒热气的石头缝”等零碎的梦境描述,与巫女们吟诵的星象知识相结合,用特制的草药汁液,在一张鹿皮上拼合成了一幅奇异的“梦境路径图”。
当晚,她将这张图交给了前来接头的“神行太保”戴宗。
图上,一条蜿蜒的路线直指断脊岭深处,终点是一处被标记为“暖雾裂谷”的温泉地带,那里终年不冻,物产丰饶。
唯一的障碍,是必须攀越一道名为“鹰巢”的绝壁。
戴宗看着图上那个鹰巢的标记,眼中精光一闪。
他比谁都清楚,那崖上的老鹰,正是当年刘甸麾下“神狼营”无法完全驯化、最后只能任其回归山林的训练猛禽!
它们,只认神狼营特有的骨哨声!
洛阳,鸿王宫,御书房。
当“古道重现”的密报与朵兰的“梦境路径图”一同摆在刘甸面前时,他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脸上波澜不惊。
他转头对侍立一旁的高宠下令:“调集五百副最轻便的铁爪飞索,秘密运往雁口,交予杨再兴。”
命令下达,高宠领命而去。
夜深人静,刘甸独自一人,在书房里展开了一幅巨大的拼图。
那是由十三张材质、画风各不相同的“童画”拼接而成的北方全景图,有阿古达的“羊光小径”,有冻原学童发现的“古商道”,还有朵兰的“梦境路径图”……它们共同构成了一张前所未有的、充满生命力的活地图。
刘甸的指尖,最终停在了那道名为“鹰巢”的绝壁之上。
他看着图上那个潦草却充满力量的鹰头标志,嘴角勾起一抹深邃的笑意,轻声自语:
“他们以为炸毁的是路……可朕的孩子们,已经学会飞了。”
窗外,夜色正浓。
一只矫健的海东青无声地从御书房的暗格中飞出,它没有像普通信鸽那样飞向南方驿站,而是一头扎进深沉的北向夜空。
它的翅下,绑着一枚小巧的、刻有“启途”二字的铜牌。
骨哨未响,鹰已先行。
它将越过断脊岭,越过冻原,飞向那片连鹰隼都感到陌生的、真正的草原心脏地带。
在那里,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无声地酝酿,等待着这枚铜牌去点燃第一颗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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