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回到自己负责的那片区域后，众人这才注意到眼前的场景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两旁边原本稀疏的树木突然变得茂密起来，且不知是战马跑的太快，还是此刻起了狂风，四周的草木突然剧烈晃动。
众人明白，有贼人来了。
然而，危机时刻真正来临时，陈廷远反倒显得格外冷静，但语气并非胸有成竹，更像是看淡了胜负与生死，对结果毫不关心。
“方才你们说那里树木稀疏，其实乃是障眼法，若是仔细看去，便知是人为砍去了不少，地上的树墩还没来得及挖掉。”
“不过有一点你们说对了，那种地方，确实藏不了多少贼人。但若是有那么几人身穿夜行衣物，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倒也不太好发现。”
“而进了这树木茂密的地方，才算是到了真正的险境。”
“草木动的这么厉害，看来贼人势大，你们谁带声子了，让他们跟紧点，别掉队，实在不行就先藏一阵，之后返回北关便是。”
有人答应一声，而后微微翻动了一下舌头，从嘴里吐出一个白色的小圆管来，紧接着，一阵类似于鸟鸣的声音从管内发出，高低有致，传出数里。
陈廷远伸长脖子，目光紧紧盯着远处，见没有什么动静，这才重新将身子瘫软在车板上，喃喃自语道。
“还好，不至于这么傻。”
一旁的子曜微微一笑。
“祖父，您也太小看我们了，要是有人回了哨声，岂不是白训这么多年了？哪还对得起咱们家为影门付出的辛苦呢？”
陈廷远冷笑一声，没有说话，心中却又是一阵感慨。
若是真有人回了哨声，才真的不枉费族内的辛苦。
这种名为声子的东西，从不是为了传递什么信息——靠哨子交流本不是什么稀奇的计俩，流传至今，这个小管子所能发出的声音基本被千人挖掘殆尽，其背后代表的意思也都经过了各种乱序和组合。
至于到底说了些什么，凡是对此有过了解的内行，都能根据声音和当下的情况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因此，对于长期执行刺杀、打探和埋伏任务的影门来说，这个小东西的主要用途是声东击西，误导敌人。
而眼下，自己所在的马车作为被保护目标，遭遇如此险境，周围的一百多人竟然没有一人能够主动暴露目标，以此吸引一部分火力。可见如今新一代影门弟子平日的功课有多么差劲。
以小观大，一族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一国呢？
感慨之余，陈廷远甚至开始回忆起负责教授影门新人的教头名单来。
马车又跑出一段路程，沿途都是几乎相同的景致，由于速度过快，都化作一团模糊。时间一久，几人原本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放松下来。
然而就在此时，陈廷远再次高声呵斥道。
“都精神着点儿!不要命了!”
下一秒，从林中钻出几道黑影，直奔战马而来，负责驾马的是几人中最为年长的陈仲堃，加入影门的时间也最长，还算有些经验。一见黑影来到，当即将手中的缰绳向上提起，战马随之一跃，躲过贴近地面的两道寒光。
车子被马匹带离地面几寸多高，摔落地上时却似有千钧之重，砸出一声巨响。
车板上的几个年轻人纷纷被晃倒在地，最为虚弱的陈廷远反倒稳如泰山，继续高声指挥道。
“先别起来!”
随着声音一同传到几人耳中的，还有一阵金属快速略过空气的轻响，根据声音判断，形状类似于钢针，借着月光反射数点出寒芒。
陈廷远感到胃里如同翻江倒海一般，这才响起自己已然昏迷了将近一天的时间，却水米未沾唇，按照先前郎中的叮嘱，自己的这场大病就是废寝忘食所至，按照其原话所言，若是再有终日不饮、几顿不吃的情况，旧病便会瞬间复发。
陈廷远心中一惊，汗水如同雨点般滚落。
不，再等等，再有一刻就好。
但宿命已经不允许其再做半点停留，所剩无几的生命从其指尖快速流逝，被不知属于何人的衣角抹去。陈廷远想要伸手挽留，却又被一把明晃晃的钢刀阻断了去路。
耳边，响起不知属于何人的喊声。
“快带家主走!”
血水迸溅在其脸上，在疆场征杀了将近一辈子的陈廷远顿时一惊，仓皇挪动至一边，而后手忙脚乱地将其擦去。
方才的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语气比先前更加急迫。
“走!要上来了!”
但战场上人人自危，谁还顾得上彼此的命令，声音很快被其它响动吞没，想要制止混乱的众人，最终也参与到这场混乱当中。
“哥!我顶不住了!”
“子曜!”
“他人呢？”
“小浩快去追，那个畜生跑了！”
“哥!”
陈廷远清楚记得，合眼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车上年纪最小的陈家弟子，舍身为自己挡下了一刀。
对此，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心疼，也不是感谢，而是无奈与不甘。
太年轻了，一点经验都没有。
这种情况，应该直接拿腰里面别着的短刀上去拼嘛。
自己死了，对方还站着，难不成要指望我这个老头子上去把他撂倒?
唉，早就已经说过，别忘了短刀……
哦，对了，影门里第一个负责教他们的，是自己。
立夏之时，北关的战事暂且告一段落，北国国王主动联系李承乾，约定三日之后在北关城外相会，有要事相商。
而这三天之内，两边都需休战，互补派兵，更不准暗中动手。
起初，面对敌军冒然提出的这一奇怪要求，军中的多数将领都坚决反对，理由十分简单，但也很有道理——兵不厌诈，敌军的话，不可信。
但李承乾明白，战火接连烧了几个月，烧空了国内各地的粮仓，也烧掉了户部大把的银票，大衍的军队——不，准确来说是整个大衍，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休战一事，就是对面不提，自己也会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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