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往事如烟
罗衾寒提着大包小包上门来，做了满满一桌子的饭菜。厉尘扬是个家务白痴，素来十指不沾阳春水。但他却情愿跟在罗衾寒身后打下手，问东问西，勤快得不行。
罗衾寒做亲手做好饭菜，接了个电话就走了。说店里走不开身，死活不肯留下吃晚饭。
四个人对着一桌子菜肴，目瞪口呆。
“好多菜呀！”顾倾城小大人一般高高坐在餐椅上，感慨万千。
厉尘扬素手纤纤，装了一碗汤，眉眼舒展，“你罗叔叔别的不行，做菜是真的一流。今晚我们有口福了，来，第一碗汤给妈咪。妈咪辛苦了。”
我看着他笑眯眯地装了一碗清透的汤放在我手边。我就那样眼风凉凉地看着他装。他装，我也装。好像我们之间什么也不曾发生，好像我们还能和好如初一样。
接着他又各装了一碗汤给顾倾城和顾意晚。末了，给自己装了一碗，板板正正地端坐在高背餐椅之上。
他盯着我，古古怪怪的样 子，欲言又止。
我撇过脸去，握着汤匙，默默地舀起汤，喝了一大口汤，烫得我眼泪直流舌尖酥麻。
顾倾城拼命地使眼色。顾意晚则拉了拉他的衣角。
厉尘扬猛地站起来，两步并一步走到我面前，扑通一声，丫的跪在我面前，一把揽住我的腰，哀嚎道：“我错了，求老婆原谅，我认打，我认罚。你别不理我啊！”
他竟然来这一出！我刚喝进嘴里的汤差点喷出来。我被他死死抱住，动弹不得。
两个衰孩子捂嘴偷偷地笑着。
我猛地意识到，这就是顾倾城出的馊主意。他这么一跪，我能怎样？男儿膝下有黄金，他连这个都愿意舍弃。不行，我不能心软！他就是颗定时炸弹。我不知道他几时又来那么几下子。目光幽幽地看了那俩孩子一眼，我咬牙切齿地伸手去掰他的手。他的手骨节嶙峋，却温暖至极。他不肯松手，就那样生生死死地抱着我，一蓬乱的头抵在我腰腹上。我真想拿起碗边的叉子给他来那么一下子。
“妈咪，你别生UNcLE的气啦！”顾倾城软软地劝道。
“自你离开吴州后，发生了很多事。我本以为那些事都翻篇了，那些不堪的往事也不必再提起了。你走后，我身体越发不好，心里又难过得要命。我怪天怪地怪我自己，有那么一瞬间，我后悔了，如果那天没有去你家提亲，我们现在会不会过着完全不一样的生活？”他跪在地上，仰头望着我。那双原本漂亮得令人忌恨的眼里溢满清亮的泪水。
唉，他居然哭了。
我心里一颤，定定地望着他。两个孩子也看戏一般望着他。
“从那个人人艳羡的人变成一个残废！我不想拖累你，我想到以后我要一辈子坐在轮椅上，我……我生不如死！我发脾气赶你走，就是故意的，我希望你离开宁园，离得远远的。”他顿了顿，继续说，“可我又希望你一刻不离地陪着我，日日夜夜能看到你，可我不能留你，我不能把你一辈子都拴在我身边。我不忍心看着你悔恨落泪。”
我静静地听他说着那些陈年旧事，唉，一桌子的菜都快凉掉了。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他擦了擦眼泪，“厉雨霏不知怎么知道了你鲜虾过敏，她在汤里放了虾粉，房间里那取暖的炉子她也动了手脚，她差点害死你。她是姥姥捡来的孤儿，除了宁园，她已无处可去。我让云生劝你离开，我以为只有这样你才不会受到伤害，何况那时你还怀着宝宝。如果你在宁园出什么事，我一辈子也……也不能原谅自己。”
我怔怔地看着他，听着他继续讲下去。
“后来，我也搬离了宁园，直接住到李南星的医馆里去，她医术精湛，日日为我针灸推拿。我却没觉得有什么改观。虽然她却总说，会有希望的，我会好起来的，在不断地激起希望又跌落失望的深谷里，我日夜倍受煎熬。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他猛地松开我，解开手上的腕表，雪白的手腕上有三四道模糊的伤痕，“我那时要是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我惊愕地瞪着他，如被雷劈。
他慢慢地戴好手表，“后来在李南星那针灸推拿并不见什么成效，老头子又联络了美国一家医院，强行把我押解出国，做了数次手术，但我依然不能像寻常人那样轻松地走路做运动，还是要依赖轮椅。做康健的时候一次次失望绝望痛不欲生，那段时间，我动不动就发脾气，我控制不住自己。我知道我不仅身体病了连心理也病了。周云生劝我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将养着，我便去了青萝湾，我其实无数次幻想能在某条小路的拐角处遇到你……可是一次也没有……我四处托人打听你的下落。后来，我听朋友说，在hK见过你。我就飞去了hK！”
我目瞪口呆地坐在那里，对于这个男人我心里更多的是愧疚，无法言说的愧疚之情。是，我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每夜梦回，我还能梦见他鲜血淋漓地望着我，一言不发地望着我，满眼恨意地望着我。
我一阵哆嗦地握住他微温的手，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试着把他拉起来。但他并为所动。
“你在hK见到了我妈咪吗？”顾倾城插嘴道。
他愣了愣，还是点了点头，“我以为你找到了你想要的幸福，就……就孤身回了S城！那一刻，我是真的死了心了。”他苦笑着。“他们都劝我放下，我就去了澳洲，在澳洲待了两年。虽然身体在慢慢康复，可我心里还是放不下你。我知道，我偏执，我执拗，我心理变态！在我亲眼目睹妈妈离世的惨状，我就发誓，我再也不要失去任何东西了！再也不要！”
他两眼通红，像个恶鬼！
我现在知道了，我确实从没有走进过这个男人的心里，他在想什么，他想做什么，我完全不知道。我也从未去了解过。我只和别人一样，看到他的光鲜亮丽，看到他杀伐决断，看到他温柔如水，我却没有看到他心口上那一道道血肉模糊的伤。他从不将那些不可直视的伤口展示给我看，从不！
我颤颤地试着将他拉起来。但他不肯起身。
我只得俯身一把抱住他。晶亮的泪水簌簌地落在他头上、脖颈间。
“我妈咪原谅你啦！你快起来啦！”顾意晚跳下椅子，来拉他。顾倾城也爬下椅子。
“你不生气了？对不对？”他紧紧抱住我，脸埋在我怀里，喃喃细语。
我点点头。
我需要时间消化这些本已成为过去的陈年往事，我需要一个人把那颗乱如麻的心沉寂一下。
桌子上的汤已浮出一薄薄的鹅黄的油末。
他诉完了衷肠，菜也冷了，汤也凉了，夜也黑了。
我起身端起汤钵去厨房炉灶上热了汤。
望着炉火蓝中透红的火光，怔然出神。
“你妈咪还是不肯原谅我。”厉尘扬轻声道。
他是把自己撕开了拉碎了毫无保留地剥离出来赤裸裸地呈现在我面前。
血肉模糊，支离破碎。
我们都是可怜之人，皆有可恨之处。
我防他躲他避开他，不过是那可怜的自尊心在作祟。也许，我从不曾向他坦白自己。在我内心最深处又何曾有过他的位置？
“万宁！”厉尘扬走了进来，看着灶上喷薄而出的汤汁手忙脚乱地关了火。
我仰头望着他，满脸泪水。
“对不起、对不起！”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喊着叫着，那个阴暗的角落再也无法坚硬起来。伏在他的胸前，嚎啕大哭起来。
那汹涌而出的泪水滂沱如雨，只在一息之间消融了我心里的坚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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