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勒寺有一百多人,主持是贡德上师,年轻时曾经在禅定寺学习……”
边巴把格勒寺的所有情况都仔细地讲了一遍。
等到他讲完,月已西斜,夜色将尽。
我便对边巴道:“你且回格勒寺耐心等待,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让人知道你是大胜法王转生之灵。”
边巴不安地问:“那我怎么才能知道什么时候该离开格勒寺?”
我说:“当知道时,自然就能知道。你是佛祖认定的宏法之人,肩负重建格色寺的重任,会有很多人为了帮助你而聚集过来,你只管做好自己,其它一切都不需要你来操心考虑。切记,无论谁说什么,都万万不能透露你是大胜法王转世,以免遭魔国魔鬼的侵害。现在的你正是最虚弱的时候,抵抗不了魔鬼的侵害,一旦走漏消息,这一世的努力都将白白浪费,只能下一世重新再来。你明白了?”
边巴道:“我明白了,这个秘密我只会守在心里,谁都不告诉。”
我说:“只有拿回普巴杵,成为直正的转生之灵,你才能够光明众大的告知所有人你大胜法王的身份。回去吧,边巴。”
边巴施了一礼,转身离去,一路小跑着爬上山坡,悄然没入格勒寺的阴影中。
我转回县城,在招待所休息了半天,待到下午,方才出门,换了曹奇的样貌,沿街闲逛。
这县城的街道,与其说是街,不如说是一条被两排低矮房屋夹着的宽些的土路。昨日下了场小雨,路面变得泥泞不堪,又被午后的日头晒到半干,踩上去深一脚浅一脚。
街两边有许多简单的摊子,摊主席地而坐,也不大声招呼叫卖,只有在凑近的时候,才会用生硬简单的汉话介绍自己的商品,却又不懂该怎么介绍,最多的就是“这个好”“刚收的,山里来的”之类的说法。
商品的种类不是很多。
风干肉、皮毛、茶砖、虫草、藏药、天珠……还有些看着形状可疑的所谓法王开光的密教法器。
我从街一头走到另一头,便选中了想要的目标,再转回到街道中央位置,站到了一个靠在墙角的汉子面前。
这汉子皮肤黝黑,脸颊上带着两抹常见的高原红,穿了件厚重的靛蓝色袍子,袍子的右袖被利落地褪下,袒露出右臂和半个胸膛,左袖则松松地垂着。一条用牛皮和银钉打制的宽腰带,将袍子紧紧束住,腰侧别着装饰华丽的短刀。刀鞘是上好的牛皮所制,上面以繁复的工艺镶嵌着珊瑚、绿松石和白银,构成吉祥的图案。刀的银柄被摩挲得光滑锃亮。
看起来是个再常见不过的藏家汉子。
只是脚旁用石头摆了个三角。
这是给溜子看的。
看到我在前方停下,他咧嘴一笑,操着生硬的汉话,道:“朋友,好东西,要看吗?”
说话间,往左右看了看,撩起袍子,亮出一个嘎巴拉碗。
“真正的人头骨做的嘎巴拉法器,有很大的神力,用它喝水可以不生病,还能变得很厉害……”他说着在胯间位置比划了一下,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好东西,很厉害……”
我一伸手,将那个嘎巴拉碗从他手里拿过来,用大拇指腹沿着碗边蹭了一圈,又轻轻弹了一下,然后再一伸手,又把嘎巴拉碗塞回到他手里。
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轻快迅捷。
他明明都看在眼里,却偏直到我把嘎巴拉碗塞回到手里,才反应过来,登时脸色大变,一把抓住短刀刀柄,噌地把刀拔出半截。
我伸手按在刀柄尾端,把刀按回去,道:“别急着亮家伙。老相客这腥货糙了些,吃不了硬米饭,还是收回去藏几年再拿出来亮相吧。”
那汉子眼神微动,表情却没变,握着刀柄的手慢慢松开,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摊开右手掌,在身前一晃,便有一张扑克牌,黑桃花脸,道:“鄙姓刘,刘爱军,跑边道做点小生意,兄弟怎么称呼?”
那汉子瞟了黑桃花脸一眼,硬着舌头,道:“我叫桑吉宗央,你想要做什么生意?”
我说:“兄弟摆道张帆子,是正经跑海的,靠假大腥能赚几个?不如跟哥哥我一起发财,我要在丹措这边组个局,正缺伙计,兄弟要是愿意入个股,我保你至少拿到这个数。”
手掌再一翻,黑桃花脸变成了方块十。
那汉子瞪着我道:“你在讲什么,我听不懂。”
我掏出个真正的嘎巴拉碗来,塞到他手里,道:“真假一试就知区别,我在前面招待所等你,只此一晚,过时不候。”
那汉子用大拇指度沿着碗边转了一圈,脸色变得有些不自在,又把碗塞还给我,没再吭声。
我摸出钱包,数了两张老人头,递过去,道:“买一个吧,做得挺不错。”
那汉子犹豫了一下,接过老人头,把那个假嘎巴拉碗递给我。
我收好碗,抄着手又沿街慢慢向前走。
一个脸上脏兮兮的穿袍子小地出溜低头躬背身打我身边慌里慌张跑过,飞快地伸手往我兜里摸。
这是刚才拿钱包漏了光惹来的。
不过我的钱包并不在这个兜里,虽然看起来是从这个衣兜掏出来的,可实际上是使的障眼法。
这个手法是给对面的汉子看的,一如空手变扑克牌,都是显技取信于人。
这小地出溜看不穿,便当是空子,上来开夹活。
我只当不知道,趁他摸我兜的功夫,伸手把他袍子里外摸了一遍,摸出三个钱包、一柄短刀、一串玛瑙念珠,还有些散碎零钱,都一并笑纳,顺便把刚买的假嘎巴拉碗塞进去。
小地出溜一无所觉,在我兜里摸了个空,便立刻抽手,继续往前跑。
我扭头朝那汉子一笑,没再停留,径直返回招待所。
待到晚间,我正躺在床上休息,敲门声轻响,旋即不等我应声,门便被推开条小缝,那个汉子顺着门缝挤进来,旋即把门掩好,便靠着门边墙上站定,道:“老合张的哪路帆,靠的哪个码头,来这边想做什么买卖?”
我坐起来,打量了这汉子两眼,道:“还没请教兄弟贵姓,府上哪里?”
这汉子道:“兄弟东北风,单字一个虎,顺风帆子随浪头飘,老府早就没了影子,三年前挂了脸,到这清静地头混个啃头,避避雷雨风。”
东北风是韩,这人叫韩虎。
我说:“原来是韩兄弟,失敬,失敬。兄弟原是蜂头帆,伙子专吃香口饭,年前风吹伙子散,琢磨着来这边重起个炉灶,再找口热乎饭吃。”
韩虎道:“想在这边吃香口饭可不容易,这里人只认密教寺里的,不认来路不明的野和尚。刘兄弟想在这边吃上这口饭,得先拜个上师拿到名份才行。”
我笑了笑,道:“韩兄弟,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这穷地方能榨出几两油,我可没想过在这边喝这风尾香。这才能混上几啃头?我不远千里跑到这边来,难道就为了看人脸色捡口剩饭?我啊,是要做个大开张。”
韩虎挑了挑眉头,道:“刘兄弟胃口好,就是不知道想怎么吃下这口饭。”
我说:“生意经只能念给自己家兄弟听。韩兄弟,有没有兴趣入一股?”
韩虎没回答,走到床头,摸出副扑克牌,往床头柜上一抹,道:“红桃A说话。”
我笑了笑,挥手抽出一张翻开来。
正是红桃A。
韩虎道:“兄弟这一手不简单,怕不光是吃香口饭的吧。”
我说:“偶尔也吃口南门饭,凑个兜底。”
韩虎道:“刘兄弟好手段,既然摸了红桃A,你说话,我只管听着。”
我说:“如今内地遍地神仙大师,随随便便拉个架子,就有赚得盆满钵满,不过我年前入京看到风向,这股子势头已经要刹车了,到时候越是闹得红火的,下场越是不会太妙。可这人活于世,总得信点什么,才能熬得下去。没了这些神仙大师,一样还会有别的牛鬼蛇神跳出来装神弄鬼。与其让那些愚夫愚妇被来路不明的江湖骗子骗,倒不如我们给他们个有根底的来信。”
韩虎皱眉道:“你这是想弄个法王身份,回内地去显圣?”
我说:“你错了,我是想养出个真正的法王,再回内地去宣扬宏法。我在京城已经布置好了,只要这法王现世,立马就会有人大张旗鼓的迎他前往京城讲法,到时候一应事务都有专人负责,绝不让法王为难。”
韩虎笑道:“兄弟头次来这里吧,法王哪是那么容易就养出来的,密教寺和本地公家不同意,你就是招摇撞骗的孤魂野鬼,本事再大,也上不了台面。没人会认你这法王身份。”
我说:“韩兄弟想得周到,不过法王人选不是我,而是真正的密教僧,就在格勒寺中。几天之后,他就会离开格勒寺,前往一个地方正式成为法王,并且借着这法王之身号召信众助他建起驻跸法地。”
韩虎道:“兄弟好大手笔,不是个空架子,是有自己的遮山哨,怎么看都没必要现在街上抓人搞急就章吧。”
我说:“不瞒韩兄弟,这次到这边来,我带了十多个伙子兄弟,一应事务都已经安排妥当,只等发作。不过现在我们还缺一个能跟在法王身边时时提点他、帮他宣传的人。而这个人不能用我们的人,那样的话,这位未来的法王就会怀疑我们是不是想要控制他,反倒会坏了大事。我看兄弟摆的道一等一的规矩,想来是个同道好手,所以才想带上你一起发财。你要是信不过我,尽管走就是了,兄弟自去找别人来做。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转头这事要是漏了风声,那就是出自你这里。”
韩虎道:“刘兄弟这话说得就没意思了。难道我还是个不懂规矩的?既然听了你的生意经,我就绝对不会半路反悔跳海。只是这么大的手笔,刘兄弟肯定不是什么没名没气的小角色。不知道对家成色,我这么一头扎进去,实在是心里没底,所以还请多多赐教。”
我敲了敲桌子,道:“韩兄弟听说过天罗吗?”
韩虎道:“听说过,是京城根下极有势力的一个伙子,噖称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我说:“知道就好。我就是的天罗千机营营头,这买卖能做起来,是京里有个衙内信了密教这一套,想要请一位法王进京给他讲法。我们这是投其所好。”
韩虎吃了一惊,道:“原来老相客是天罗营头,失敬,失敬。如果老相客不嫌弃,我可以现在就起坛立誓,入您这一股。”
我说:“不必,都是跑海兄弟,合伙得讲究个相互信任。你既然同意了,那就是自家兄弟,只管把事情做起来就是。”
韩虎问:“需要我做什么?”
我说:“格勒寺的密教僧离开格勒寺后,会前往格色寺废墟取一样重要的法器,拿到这件法器,他就是合理合法的格色寺主持转生之灵。我需要你一直跟在他身边,替他出谋划策,直接护送他进京显圣。”
韩虎倒吸了口冷气,道:“格色寺?你是想让他重建格色寺,在这里坐床?那里可是丹措州无人不知的罪业之地!你怎么会选那么个地方?”
我说:“不过是个废墟罢了。能在废墟上重建一个差不多的格色寺,才能体现出他这个法王的货真价实。”
韩虎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道:“我在这边这几年,关于格色寺的事情听了不知多少……听说天罚之后,格色寺的主持大胜法王没有死,而是随着大佛爷翻大雪山前往印度生活,一直到现在都还活得好好的,这边突然冒出个格色寺法王的转生之灵,要是那边的大胜法王不承认怎么办?这不是人人都得知道我们造了假吗?”
我微微一笑,道:“只要能拿出格色寺传承最重要的法器普巴杵,那么假的也是真的,外面的大胜法王要是不服气,可以尽管回来挑战新法王,看看到底谁真谁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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