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节的风带着些微暖意，却吹不散林栖阁内骤然凝结的寒气。
盛宏刚踏进门，就见林噙霜正支着描金漆枕斜倚在榻上。
她手里捻着串新得的珍珠手串，见他进来，忙笑着起身，鬓边金步摇叮当作响：\"主君今日怎的有空过来？刚让小厨房炖了您爱吃的冰糖雪梨，正要盛上来呢。\"
盛宏在紫檀木椅上坐下，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盏，指腹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慢悠悠开口：\"墨兰的亲事定了，三个月后，与文举子文言敬订婚。\"
\"哐当\"一声，林噙霜手里的手串掉在锦垫上，圆润的珍珠滚得满地都是。
她脸上的笑意僵得像庙里的泥塑，嘴唇哆嗦着：\"主君...您说什么？文...文言敬？那个连件像样的丝绸袍子都穿不起的穷举子？\"
\"文家虽不富裕，却是书香门第，文言敬上次虽然没考上，但是沉淀了两年，这次想必能够考中。\"
盛宏放下茶盏，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这门亲事我已敲定，你不必多言。\"
\"我不依！\"
林噙霜猛地扑过来抓住盛宏的袖子，往日的柔媚全变成了尖利，\"墨兰是要嫁入伯爵府的！永昌伯爵府的梁六公子！您怎能让她去跟那个穷举人过活？\"
盛宏皱眉甩开她的手：\"梁家吴大娘子早已表明态度，她只要明兰，至于墨儿绝无可能。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林噙霜跌坐在地上，泪眼婆娑地捶着心口：\"我的儿啊...你命好苦啊...\"
哭了没两句，她忽然止住泪，爬起来拍了拍裙摆，眼神里淬了冰似的：\"主君当真不肯松口？\"
盛宏冷哼一声别过脸。
\"那我可就不得不说了。\"
林噙霜忽然笑了，声音又尖又细，\"前几日汴京小报上那些'盛家闺秀私会外男'的闲话，主君看得可还热闹？\"
见盛宏脸色微变，她愈发得意，\"若是主君肯求老太太出面，再去梁家走一趟...那些捕风捉影的东西自然就没人记得了。可要是主君不肯...\"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指尖在桌案上轻轻点着：\"那就只能让小报上的故事成真了。盛家女儿与人私通...啧啧，到时候看哪个高门还敢要咱们家姑娘。\"
盛宏猛地拍案而起，茶盏里的水溅了一地：\"前几日的小报，是你让人投的稿？！\"
他眼底的震惊混着暴怒，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狮子。
林噙霜挑眉歪头，一副无辜模样：\"主君这话可冤枉人了，我不过是听说有这等事罢了。\"
她向前凑了两步，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字字带刺，\"但我要是真想去安排，主君觉得...能拦得住吗？\"
盛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的手都在颤：\"你...你竟敢威胁我？！\"
他素来知道林噙霜心眼多，却没料到她敢拿盛家名声当赌注。
\"我只是想让墨兰嫁得风光些。\"
林噙霜梗着脖子，眼里却闪过一丝慌乱。
盛宏死死盯着她，胸口剧烈起伏。
他忽然想起老太太前些日子的话：\"那林氏看着柔顺，实则野心不小，你且当心些。\"
当时他只当老太太多心，如今才知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东荣！\"盛宏扬声喊道，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贴身小厮东荣连忙从门外进来：\"老爷，您吩咐。\"
\"给我把她拉下去，重打二十板子！\"
盛宏指着林噙霜，语气冷得像冰，\"打完了就送她去城外庄子，伤好了就让她在庄子里干活，没我的话，不许回城！\"
林噙霜吓得脸色惨白，尖叫道：\"主君！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墨兰的娘啊！\"
东荣不敢迟疑，立刻叫了两个粗使婆子进来。
林噙霜还想挣扎，却被婆子们死死按住。
她哭喊着盛宏的名字，那些往日里能让他心软的哀戚，此刻只让他觉得厌烦。
板子落在皮肉上的声音沉闷又刺耳，伴随着林噙霜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盛宏背过身去，紧紧攥着拳头，指节泛白。
直到惨叫声渐渐低下去，他才冷冷道：\"拖走。\"
盛老太太院里的厅堂里，房妈妈正给老太太剥着新摘的樱桃，忽然见明兰院里的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妈妈，不好了，我们姑娘带着小桃，说是奉老太太的命，跟着去城外庄子了！\"
小丫鬟急得满脸通红。
房妈妈手一顿，樱桃核掉在碟子里：\"奉老太太的命？老太太何时吩咐过？\"她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进了内室，见老太太正歪在榻上翻着佛经。
\"老太太，\"房妈妈轻声道，\"方才明兰姑娘带着小桃，说是您的意思，跟着去城外庄子了。\"
盛老太太放下佛经，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哦？我何时让她去庄子了？\"
\"这正是奇怪的地方。\"房妈妈道，\"那丫鬟说姑娘是临时起意，还特意让她们对外说是您的意思。\"
盛老太太沉默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着榻沿。
她想起前几日明兰跟自己说墨兰和梁晗走得近时那严肃的样子。
又想起明兰这些日子总爱往墨兰院里凑，当时只当她是姐妹情深。
如今看来，这孩子怕是另有打算。
\"去把丹橘叫来。\"
盛老太太吩咐道。
丹橘是明兰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想必知道些什么。
不多时，丹橘便被请到了老太太院里。
她见老太太神色严肃，心里有些发慌，屈膝行礼：\"老太太，您找我？\"
\"明兰今日去庄子，是怎么回事？\"盛老太太开门见山。
丹橘眼神闪烁，支支吾吾道：\"姑娘...姑娘说去看看林姨娘，此事奴婢不知！不过之前姑娘吩咐说，让我们拿些吴大娘子的礼物，去刺激四姑娘...\"
\"刺激墨兰？\"盛老太太追问，\"她到底要做什么，你可知晓？\"
丹橘摇摇头：\"姑娘没细说，只让我们若是见了四姑娘，就多提提吴大娘子如何喜欢六姑娘，如何夸六姑娘稳重。还说好几回遇到梁六公子……\"
盛老太太听完，若有所思地捻着佛珠。
这明兰，是想用梁家来刺激墨兰，让她彻底断了念想？
可她为何要瞒着自己，偷偷跑去庄子？
\"罢了，\"盛老太太挥挥手，\"让她去吧。等她回来，我自会问她。\"
丹橘松了口气，连忙告退。
房妈妈看着老太太，有些担忧：\"老太太，六姑娘这举动会不会太冒险了？\"
盛老太太笑了笑，眼底却藏着精明：\"这孩子看着老实，心里头比谁都有数。她既然敢去，就必有她的道理。咱们且等着，看她能闹出什么花样来。\"
阳光透过葡萄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盛老太太重新拿起佛经，紧皱的眉头却一直没有松开。
这明兰究竟有什么瞒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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