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轻拂过起伏的山岗，坟茔上的花瓣缓缓飘落，轻轻落在何不愈佝偻的身躯前，每一片都承载着他对过往岁月的无尽追忆。
苏明月静静地坐在一旁的石坎上，聆听着何不愈低沉而哀伤的声音，伴随着偶尔洒落的花瓣，仿佛连空气都染上了几分哀愁。
“少夫人，那时女帝当政，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众多大臣不得不臣服于她，就连苏大人也只得暂时蛰伏……”何不愈低下头，声音低沉而哀伤。
苏明月没有说话。权力场中从来没有对与错那么简单。什么是忠臣？什么是逆臣？说到底，都是为了图存！
父亲忠于顾家，可最终又得到了什么？几乎家破人亡！更可悲的是，他们并非亡于女帝之手，而是差点亡于他们所忠诚的顾家天子，大黎王朝。
天子真当以为现在给她苏家一份恩旨就可以遮盖一切，继续做他的圣明帝王？
“陆怀初为了巴结女帝，不惜将同胞妹妹陆知微嫁给宠臣萧行古为妻。陆淮初因此成了女帝的心腹，晋升为大将军……”何不愈的声音中充满了无奈与愤慨。
“陆姨并非自愿？”苏明月惊讶地问道。
“少夫人，哪里能是自愿呢？当时萧行古虽然权势汹天，但在朝野名声极差。”
“女帝本来就想重整军武，也看重了素有人望的陆淮初。正好萧行古又看上了知微，所以两人就明里暗里的暗示他，陆淮初更是巴不得有这样的机会好加官进爵……”
“知微一个女子哪里能做得了婚姻大事的主？还以为哥哥是真心为了她好。所以在天授五年，也就是神龙元年，十八岁的知微嫁进了安国公府，成了安国公夫人……”
“萧行古当时应该挺大岁数了吧？以前就没有娶过妻室？”苏明月疑惑道。
“怎么没有？别看萧行古长的一副人样子，实际上就是一个浑人。他在知微之前就娶过两任妻子，可一直无所出……”
“最为关键的是，萧行古为人轻浮浪荡，好色成性。就算有了妻室也不安稳。不光妻妾成群，更喜新厌旧……”
“他总是窥探那些高官权贵家的女子，可哪个高官权贵家的女子愿意给他做妾？还要不要脸了？所以他的前两任妻子无一不是他看上下一个的时候就莫名其妙的病死了……”
“他竟如此狠毒？”苏明月惊呼道。她知道所谓的病死，不过是萧行古杀人灭口罢了。
“少夫人，世道混乱，人心险恶。有的人一朝得道便无恶不作，连畜生都不如。更可怕的是还没有人管他！”何不愈痛苦道。
“后来呢？”苏明月问道。
“后来知微就嫁进了安国公府。开始的还好，毕竟知微年轻貌美。可时间长了萧行古本性渐露，再加上长时间无所出。萧行古就对知微颇多怨言，知微也逐渐被冷落！”
“其实只要是个明白人就能看得出来，萧行古没有孩子原因在他自己身上。可这种事情谁敢说？可是他请了好多郎中给知微看。”何不愈的眼中满是心疼。
“当时老朽在宫中还算有点名气，所以被女帝派过去给知微看病。可知微除了神思不宁，心情忧郁之外，并无其他病症……”
“所以你们就暗结珠胎，李代桃僵？”苏明月试探性地问道。
啊呔！少夫人怎么说话的？我们那是……
不论现在是何种感受，对于何不愈来说，那段时光都是他一生中最为愉悦的日子，他有了相爱的女人，一生从此不同。
“少夫人，老朽当时就是个御医，哪里来的胆子做那种事情。更何况就算老朽有想法，知微也不会同意。她又不是放浪的女子……”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慑于当时萧行古的权势，明知问题在他，却无人敢提。甚至还得一趟趟地去安国公府看病……”
“后来还是老朽跟女帝说，最好让安国公也一起调养。萧行古这才同意老朽给他诊治。实际上他损耗过度，早就无法生育了……”
“但这话老朽不敢跟他说，也不敢跟女帝说。就说调养着看看。所以那段时间老朽经常去安国公府给萧行古和知微看病……”
“可知微哪有病啊？或者说，她无法生育的原因根本不在她身上。我们两个都心知肚明，却还是不得不走这个过场……”何不愈的眼中满是无奈。
“后来我和知微也就慢慢熟络了。除了按时看病，我们也经常聊聊天。我这才知道，她表面看似光鲜，其实过得有多苦……”
“其实她过得如何，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可即便如此，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萧行古不仅冷落她，甚至还打骂她。她身上的伤口……”何不愈说不下去了，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那个温婉如花的女子仿佛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可他却无能为力。何不愈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苏明月轻叹一声，她相信她小时候一定见过陆知微，只是已经记不清了。后来只听母亲说，陆姨是个极好的人。
“陆大将军不知道吗？”苏明月问道。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如果他在意那个妹妹，又怎么会把知微嫁给萧行古？”
“其实我也问过知微。知微说朝堂尔虞我诈，兄长本就不易，她怎么能再给兄长添麻烦，你说她……”何不愈再次泣不成声。
“后来知微说：‘何郎中，你就来吧，就当是陪我说说话也好。这高大的安国公府，外人谁又能知道住着一个出不去的女人，一个等死的女人。你就权当可怜可怜她……’”何不愈的声音颤抖着。
“老朽那时三十多岁，虽说也能在女帝身边说上几句话，但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个御医。我说过几次，可哪里能比得上萧行古的半句？反倒更加连累了知微……”何不愈的眼中满是自责与无奈。
“后来我实在没有办法，就只能尽量与萧行古为善。好在那时候我们都是女帝的人，他有很多事情也交给我帮忙遮掩……”何不愈继续说道。
“我告诉萧行古，他的身体确实没啥大问题，无非就是年轻的时候亏了点，只要好好调养一段时间肯定能好……”
“我虽然心里也同情知微。但那时候也没敢想过别的。可人的感情哪里由人来控制？时间长了，我们便谁也离不开谁了！”
“所以你们就生下了萧复？”
苏明月也没有想到真相会是如此。萧复既不是萧行古的孩子，也不是女帝的孩子。
“有一次我本是例行给她把把脉，毕竟萧行古都要看的。没想到却诊出了喜脉。”
“知微又喜又忧。喜的是她真的没有问题，而且有了孩子，忧的则是孩子怎么办？”
“当时老朽也是没办法，不是老朽不认他们娘俩，而是不能认，认下就是三人全都得死。所以老朽急中生智出了个主意……”
“知微怀上的时间本来就很短，要不是我诊脉，连知微自己都没发现。我告诉萧行古，他的身体已经大好了，说不定能怀上……”
“萧行古当时也很开心，大概过了一个多月吧，我告诉萧行古，夫人已经怀孕了。萧行古大喜过望，连宴三日……”
“从那以后对我也更加客气了，甚至对知微也好了很多。为了让知微安心养胎，他把大部分照顾知微的事情都交给了我……”
苏明月叹了口气，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后来我用了点药方，让知微早产了一个月，好在孩子各方面都没有问题。萧行古也没有任何怀疑。给孩子起名叫萧长安。”
苏明月心里本能一紧。萧长安，正是与她有婚约的那个名字。
“长安本是我与知微的孩子，可是现在……知微，我该怎么办啊？都怪我啊……”何不愈的头怵在地上，老泪纵横。
他们在错误的时间遇上了对的人，可命运无常，如今只留下满心零落，一地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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