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于开窍了，下个月惜惜满十八，和许家的亲事也要开始准备着了。”
林司令没有追问沈靖远同谁家姑娘好上了，又或是那姑娘的家世如何。
他们这些当兵的，脑袋都是别在裤腰上的，没准儿哪天就马革裹尸了，只要是姑娘人好，又和靖远互相喜欢，无论家世如何，他这个当“舅舅”的都不会反对。
再说了，靖远这孩子是他亲手带回来，又看着他从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长成如今这般高大挺拔的模样，一表人才，又年轻有为，按理说早就该成家了。
偏偏他却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对于林太太给他相看的那么多门当户对的年轻姑娘都无动于衷，还整天说些什么“外敌未灭，何以家为？”的胡话。
林司令望着眼前这张年轻的面庞，恍惚间又想起自己早逝的长子，若那孩子还在，应当也会是眼前这般意气风发的模样吧。
想到这里，他心头蓦地一痛，目光扫过沈靖远那与早逝的长子有三分相似的眉眼，不由得一阵恍惚。
阿悯走那年才十九岁，因着他管教过严，那孩子负气离家，独自北上从军，誓要凭自己的本事闯出个名堂。
可谁曾想这一去，竟成了永诀。
林司令夫妻中年丧子，一夜之间白了半边头发，也因此将对儿子的愧疚转移到了唯一的女儿林惜身上，对她无限宠溺，要星星不给月亮。
林惜与林悯相差了十多岁，且因着林司令年轻时不是待在军营，就是待在战场，甚少回来一次。
因此自林惜出生起，陪在她身边的就是这个对她百依百顺，与其说林悯与林惜两人是兄妹，倒不如说两人间更像是父女。
林悯对林惜很好，总从外头带些新奇玩意儿回来，西洋的八音盒，东洋的绢人偶，把个小姑娘哄得整天黏着他。
林惜自然也很喜欢这个哥哥，喜欢到恨不能时时黏着他，就连晚上睡觉都要抱着自己的小枕头往他房间钻，听着他给她讲林公馆外面那些稀奇古怪的见闻才肯入睡。
因此当装着林悯生前遗物的小盒子被从千里之外的北方送回林公馆时，当时不过才五六岁，还根本不清楚“死亡”是什么概念的林惜，看着林司令夫妻抱着那个黑色的小盒子撕心裂肺地喊着“阿悯”，却半天没有上前。
她只是呆呆地指着他们怀里的小盒子，有些茫然地开口，“这不是哥哥。”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她，全伯红着眼睛要来牵她的手，声音哀痛道：“小姐，这就是阿悯少爷，他……”
说到这里，他像是再也说不下去一样，嘴角蠕动，哽咽着落下泪来。
“这不是哥哥！”
林惜猛地甩开他布满老茧的手，固执地盯着那个黑漆漆的木盒子，乌溜溜的眼睛瞪得老大，像是要把它烧出个洞来。
“哥哥长得高高大大的，会说话还会笑，还会给我糖，才不会住在小盒子里！”
她这话一出，原本已经稍稍平复下来的林太太顿时发出一阵断雁般的哀鸣，一把将她连同那木盒子一起搂进了怀里，泣不成声道。
“惜惜！这就是你哥哥啊！”
林太太一时失态之下，没注意到自己的力道有些大，怀里的林惜被她勒得有些面色涨红，可她却只是固执地一遍遍重复着。
“这不是哥哥！”
“这不是哥哥！”
……
说到最后，她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涨红着脸，努力挥舞着手脚去使劲推搡林太太怀里的盒子，像是要把这个占了自己哥哥位置的坏东西摔到地上，才能解气。
“他不是哥哥！”
这是林惜第一次见着被林司令领回家的沈靖远时，脱口而出的话。
尽管这人长着和自家哥哥七分相似的容貌，但在看到沈靖远的第一眼，小小的林惜便笃定地说出了这句话。
她的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会给她买好吃的，好玩的，会在她被婆子讲的“熊家婆”的故事吓得睡不着的时候，笑着骂她胆小，但却一直守在她的床边，直到将她哄睡着。
她的哥哥还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哥哥，长得高高的，白白的，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亮，而绝不是像她眼前这人一样，眼神躲闪，又黑又瘦，头发还剃得光光的，活像个光溜溜的煤球。
因此尽管最开始时沈靖远对这个打扮得活像个洋娃娃，还和自己长得有点儿相像的小女孩儿态度十分友善，甚至还带上了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
但林惜却对这个鸠占鹊巢，抢了自己哥哥位置的小流浪儿没什么好感，一见他就哭闹不止，撒泼打滚。
久而久之，沈靖远也就渐渐冷淡下来，除了非必要的场合外，都尽量不再出现在林惜面前。
这也是为什么林司令放着自己一手养大，人品能力都十分出众的沈靖远不选，而与许家联姻的原因。
曾经有一回，林太太曾开玩笑似地对林司令说：“阿远这孩子生得好，性子也好，又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要是能把惜惜托付给他，我倒是很放心，只是……唉。”
这原本只是一句随口感叹的话，结果却不知怎么传到了林惜的耳朵里，她当下就摔了手里的梳子，气冲冲地跑到了天台上，扒着栏杆对急匆匆赶过来的林太太吼道。
“我今天就是死，从这里跳下去，跑到浦江里去喂鱼，都不会嫁给他沈靖远！”
说着就将半只脚伸出了栏杆外，做势要跳，唬得连林太太当即就白了脸色，尖叫着保证以后再也不说这种话了，这才将她劝了下来。
不过自那以后，原本关系就不甚融洽的两人，越发变得水火不容，沈靖远更是受不了林惜一见他便冷嘲热讽，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行为，直接从林公馆搬了出去，直接住在了司令部，十天半月才回去一次陪林太太吃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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