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轮到为郑苏前辈立碑时，胡青、古阳和林峰几人都愣住了，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郑苏前辈献祭自身，形神俱灭，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这棺椁之中，又该放置何物？
胡青沉吟片刻，身形一动，化作一道流光飞回军营，径直来到郑苏生前居住的那顶简朴帐篷。
帐内陈设依旧，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他仔细收拾了几件郑苏常穿的、洗得有些发白的道袍，以及一方他用惯了的旧砚台，又环顾四周。
最终目光落在那张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床铺上，他轻轻抚过冰凉的床单，仿佛还能感受到前辈残留的一丝气息
。带着这些承载着记忆的物件，他迅速返回墓园。
几人商量后，决定为郑苏前辈设立一个衣冠冢。
胡青将折叠整齐的道袍和那方砚台小心地放入属于郑苏的黑木棺椁内。
最后，他将那柄跟随郑苏直至最后、尘尾已完全脱落的光秃秃拂尘杆，也郑重地放在了衣物旁边。
这拂尘陪伴了前辈不知多少岁月，见证了他的修行与坚守，就让它陪着前辈走完这最后一程吧。
古阳从一旁搬来一块打磨光滑、未刻一字的新石碑。
他之前在那堆积如山的墓碑中翻找了许久，却始终没有找到属于郑苏的名字。
询问林峰后才得知，这位老人性格极为倔强固执，生前曾明确表示不愿立碑，言道
“身死道消，何须顽石记名”。
胡青听完，心中感慨万千，轻轻叹了口气。
他取出那柄锋利的小刀，与古阳对视一眼，两人便一同在这空白的石碑上，凝聚心神，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镌刻起来。
石粉纷飞，一行庄重的字迹逐渐显现：“东部巡察使，郑苏，弟子胡青、古阳、小紫 敬立”。
做好这一切，古阳取出一块干净的毛巾，仔细擦拭着手上沾染的石粉与灰尘。
他抬起头，放眼望去，只见原本空旷的墓园，此刻已然矗立起一片密密麻麻、整齐肃穆的灰色石碑森林。
林峰在一旁声音沙哑地告知，东海军营满编三千人，而眼前这片新起的墓园，便埋葬了两千八百三十一位英魂。
许多士兵完成了立碑工作后，并未立刻离去，他们站在战友的墓前，或无声垂泪，或低声啜泣。
往日里一同操练、一同谈笑、一同并肩作战的同袍，如今已天人永隔，长眠于此。
此情此景，任谁看了都会心如刀绞，悲从中来。
“都弄好了是吗？那葬礼，准备开始吧。”
老龟那辨识度极高的沙哑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古阳他们身后响起，不知它又是何时从地底钻了出来。
它踱步到最前排的四个墓坑旁，目光扫过那四具黝黑的棺椁，绿豆般的眼睛顿时瞪大了一些，露出一丝讶异：
“万树国的千年养魂木？那老树疙瘩抠门得要死，怎么舍得把这等好东西给你们？”
它伸出前爪，在那养魂木打造的棺椁上轻轻拍了拍，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温润生机。
随即转头看向古阳和胡青，语气带着几分凝重：
“养魂木确实有蕴养神魂、器物之效，你们这份心意是好的。
但他们毕竟已是逝去之人，神魂俱灭。
若长久受此木滋养，残存的肉体灵性不散，非但无益，反而可能滋生不祥，扰了他们最终的清净，甚至……有沦为行尸走肉的风险。”
古阳闻言，额头上瞬间沁出冷汗，他确实只考虑到让前辈们睡得舒服些，完全没想过这一层，急忙问道：
“那……前辈，可有什么补救之法？”
老龟冷哼一声：“哼，现在知道着急了？选的时候怎么不动动脑子？”
它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动作却不慢。只见它抬起一只前足，看似随意地在地面上轻轻一跺。
“嗡……”
一股无形却厚重的土系灵力波动以其足心为中心，迅速扩散开来。
紧接着，一层薄薄的、闪烁着晶莹光泽、如同水晶般的物质，凭空浮现，精准地将四个墓坑中的黑木棺椁完全包裹起来，形成了一个透明的晶壳。
老龟这才解释道：“我用这层‘封灵岩晶’暂时抑制住养魂木的主动蕴养之效。
但又能保证其本身温和的灵力缓慢滋养遗体，确保肉身不腐。至于后续……”
它顿了顿，那双绿豆小眼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神色，在胡青和古阳身上扫了扫。
“……就看你们将来，有没有那个机缘和能力，找到真正逆天改命、起死回生的通天手段了。”
“复活？！” 胡青和古阳听到这两个字，心脏猛地一跳，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和强烈的渴望。
这个世界，难道真的存在让人死而复生的逆天能力吗？
他们刚想继续追问，老龟却不再给他们机会。
它不知从何处——或许是那看似塞满东西的龟壳里——掏出了三个硕大的、沉甸甸的木箱，“嘭”地一声放在地上。
箱盖敞开，里面满满当当都是裁剪好的、黄澄澄的纸钱。
“小子，”老龟转向林峰，声音恢复了之前的肃穆，“让你的人，全都过来。葬礼，正式开始！”
无需多言，所有尚在墓园内的后勤人员与士兵，在林峰的无声指挥下，迅速而有序地排列成整齐的方阵。
胡青和古阳也立刻压下心中的激动与疑问，肃然而立。
小紫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庄严肃穆的气氛，安静地站在古阳腿边，不再玩闹。
整个墓园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新碑的微响，以及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一种沉重、悲壮而又神圣的氛围笼罩了每一个人。
老龟此刻也完全收敛了平日里的玩世不恭与毒舌，它人立而起，昂起头颅，面向那片崭新的墓碑之林。
神情庄重肃穆，用一种古老而苍凉的语调，高声吟唱起悼文：
“煌煌上苍，昭昭日月。今有英烈，仗剑守土，饮血沙场。
金戈映肝胆，铁甲铸忠魂，挽天河以涤尘秽，擎烽火而照山河……
今魂归星海，魄返太虚，然功铭鼎鼐，德曜乾坤！”
其声如黄钟大吕，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墓园上空回荡。
每一个字都仿佛敲击在众人的心坎上，勾起无尽的哀思与敬意。
念罢这段颂功悼亡之词，老龟伸爪虚空一引。
那三箱纸钱如同被无形之手搅动，哗啦啦全部飞起，在它精纯灵力的驱动下，化作一片漫天飞舞的金色蝶群。
瞬间升空，密密麻麻，几乎遮蔽了上方那片秋日高远的天空！
紧接着，老龟的吟唱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悠远、空灵，仿佛在与冥冥中的存在沟通：
“愿开青云路，引渡英灵；敕令北斗舟，载归故里。
使忠勇之辈，不入幽沉；
令节义之魂，早登清明。
赐琼浆涤尽烽烟苦，授玉册录全社稷功。
轮回道上，许逢安乐人家；转世途中，得沐仁厚春风！”
就在它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刹那——
“轰！”
仿佛有无形之火被引燃，天空中那数以万计、漫天飞舞的纸钱，在同一时刻，齐齐燃烧起来！
没有烟雾，只有纯粹而炽烈的金色火焰！
刹那间，整个墓园上空仿佛化作了金色的火海，熊熊火光映照着下方每一张悲戚而虔诚的脸庞。
映照着那一片片沉默的墓碑，将天地都染成了悲壮的金红之色！
炽热的温度让空气都微微扭曲，燃烧后的纸灰并未飘落。
而是承载着生者的祈愿与哀思，化作缕缕轻烟，打着旋，执着地向上飞升。
越来越高，越来越淡，最终彻底消失在众人仰望的视野尽头，仿佛真的通往那不可知的彼岸……
葬礼已毕，英灵远引。留下的，是生者无尽的思念，与脚下这片需要继续守护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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