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商会前堂，劫后余波未平，门槛却已快被踏破。
万青立于柜台后，面如止水。
九枚流转着混沌道韵的“归墟道韵引”虚影丹丸悬浮身前，宛如九颗微缩的混沌星辰。
其散发的道韵虽经石磊刻意压制至微弱，依旧如黑夜中的灯塔，穿透坊市结界，引得无数神识在商会外徘徊、试探、贪婪涌动。
“大掌柜！开个价吧！一枚！一枚即可！”天枢道门一位须发皆白、卡在金丹巅峰三百载的道人老泪纵横，恨不得扑上前去，“老夫愿倾尽毕生积蓄，奉上宗门至宝‘两仪玉璧’！只求一丝破境机缘！”
“呸！两仪玉璧算什么！”
旁边一位浑身缠绕凶煞血气、来自南疆蛮血宗的巨汉咆哮，“我宗有太古凶兽‘梼杌’真血三滴！换一枚！谁敢争？！”煞气冲霄，惊得四周低阶修士纷纷后退。
“道韵引！真正蕴化神道韵的神引！”
水月庵一位容貌清丽却气息滞涩的女尼双手合十，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贫尼只求一观！只求一丝明悟！愿以本庵秘传《水月禅心》全卷相赠！”眼中再无出尘，唯有对道途的极致渴望。
坊市喧嚣如沸，中州暗流的恐怖似乎被这近在咫尺的造化机缘暂时冲淡。
贪婪的目光织成网，死死缠绕着那九枚道引，无数神念在空气中碰撞、交锋，压得无名商会前堂的空气都几乎凝固。
万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悸动。他运起商道金丹，声音灌注灵力，盖过满堂嘈杂：
“肃静！”
众人心头一震，齐齐望向万青。
“尊上有令，‘归墟道韵引’九枚，不售金银，不换俗宝。”
万青眼神锐利如刀，扫视全场，“此引，唯渡厄解难、助人脱困者可得！诸位若有难解之困厄，难破之瓶颈，难逃之绝境，可将缘由神念烙印于此‘问心玉牒’之上，送入后院。”
万青轻轻一推柜台，一块看似平凡无奇的灰白石碑（正是当初石磊炼制，内蕴一丝寂灭枯荣道意）缓缓升起。
“尊上自会选九位有缘者，赐下道引！时限…一炷香！”
话落，满堂死寂！
随即爆发出更加狂乱的争夺与神念激荡！无数道饱含焦虑、痛苦、绝望的神念信息如同洪流，疯狂涌向那块问心玉牒！
有人烙印功法残缺之痛，有人烙印仇敌追杀之危，有人烙印寿元将尽之哀，更有人试图编造谎言，妄图瞒天过海！
……
后院深处，混沌醋坑道韵内蕴，已化作一方“归元悟道浆”的混沌醋池。
小芳盘坐池边，素手掐诀，五行醋引光华流转，将石磊赐下的一缕核心道韵与混沌醋元缓慢而精妙地融合、沉淀。
王六抱臂守在一排巨大的醋缸旁，宛如门神，金身暗芒内敛，煞气隐而不发。
石磊依旧盘坐，白玉骨身微光流淌，心口九窍混沌道丹缓缓沉浮，与天地呼吸同频。
在他面前，那块悬于后院空中的问心玉牒，正接收着前堂如海的悲欢与算计。
粉雕玉琢的紫发萝莉小红（已换上了一身小芳刚用龙蜕鳞片炼制的紫金小褂），光着小脚丫坐在石磊身边，捧着一个比她脑袋还大的粗陶醋碗，碗中是刚从醋坑里舀出的、最浓郁的“原浆头道醋”。
她撅着小嘴，对着醋面吹气，看着上面映出的云影晃晃悠悠，然后小心翼翼地嘬一小口，顿时金瞳眯成月牙儿，小脸蛋上全是满足，还不忘含糊不清地嘟囔：“老大…醋醋…好喝…比昨天…香一点点…”
万青匆匆进入后院，躬身道：“尊上，问心牒已布满烙印，不下千道。请尊上示下。”
石磊枯寂的眼窝中（虽无瞳仁），仿佛有灰白色的道火微微一闪。
未见他有何动作，那悬浮的问心玉牒表面，无数纷繁复杂、甚至互相冲突的神念烙印，瞬间如同遭遇烈阳的积雪，大部分飞快黯淡、消散！
唯有九道烙印，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如同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锚定”，在玉牒表面变得异常清晰、稳固！
石磊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弹。
嗖！嗖！嗖！
九道微弱却精纯的灰白气流，裹挟着玄奥道韵，瞬间跨越空间，精准地没入前堂那悬浮的九枚“归墟道韵引”虚影丹丸之中！
嗡！
九枚道引虚影猛地一震，光华内敛，彻底凝实为九枚鸽卵大小、非金非玉、表面天然铭刻着细微混沌道纹的实体丹丸！
其蕴含的道韵虽被极大程度束缚于内部，却自有一股圆融深沉的意境散发出来。
“嘶……！”
前堂，短暂的寂静后，是倒吸冷气的声音汇成海洋！
“凝…凝实了！真正的道丹神引！”
“好玄妙的手段！隔空点化，神乎其技！”
“是哪九位？！谁被尊上看中了？！”
万青心中巨震，立刻朗声道：“九位有缘者，请持问心牒感应！”
那九道在玉牒上被“锚定”的神念烙印主人，瞬间便生出血脉相连般的感应！
在众人羡慕嫉妒、甚至隐含杀意的目光中，九位身影从不同角落激动万分地站起或走出，包括那天枢老道、蛮血宗巨汉和水月庵女尼！
他们脸色各异，惊喜、难以置信、甚至带着一丝忐忑。
……
就在万青准备引导这九位“天选之子”时！
乾元宗坊市上空，空间无声无息地泛起细微涟漪。
一声清越穿透九霄的鹤唳，响彻天地！
唳……！
一头体长数丈、通体羽毛如九天青玄玉铸成、头顶一点丹红冠冕、眼眸清澈如琉璃的古朴仙鹤，脚踏青云，翩然而至！
其背上并无乘者，只有一枚静静悬浮、宛如青玉雕琢的巨大…醋坛子！
坛口封泥呈玄黄二色，隐隐有山河流转、五行生克的道韵流转！
“青…青玄玉鹤？！”柳玄星宗主失声惊呼，“是沧溟古域，‘玄黄道宫’的接引仙使！”
坊市瞬间再次死寂！
沧溟古域！
比中州更为古老神秘的传说之地！
玄黄道宫！统御一方古域的无上道统！其接引仙使青玄玉鹤亲临乾元宗？！还带着一坛…醋？！
青玄玉鹤姿态优雅地在无名商会上空盘旋一圈，琉璃眸子深深看了一眼后院方向，发出一声蕴含恭敬意味的低鸣。
随即。
那古朴的青玉醋坛子缓缓飘落，无视坊市所有禁制，轻巧地悬停在无名商会后院上空！
玉鹤对着坛子微微颔首，双翅一振，化作一道青色流光，消失在天际尽头。
来去如风，只留下浩瀚如古海的威压余韵与满坊市的目瞪口呆！
后院。
石磊平静地看着悬浮的醋坛。
小红也好奇地仰着小脸，嗅了嗅鼻子：“好醋…老…老醋？”
坛口玄黄封泥无声剥落。
哗……
一股无法形容的陈香瞬间弥漫整个后院！这香气厚重、绵长、醇和至极，超越了岁月的界限，仿佛蕴含着天地初开的古老气韵！
坛内液体呈现深邃的琥珀色，油润光亮，表面自然凝结出山川河流、日月星辰的异象！
这绝不仅仅是一坛醋！
这是…大地的精华，岁月的沉淀，道韵的陈酿！
“十万年地乳为基，星辰精粹引露，先天五行蕴化…辅至少三种混沌神材熬煮沉淀的无量岁月…”
石磊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凝重，“此醋…名‘玄黄量劫古酿’。只此一坛，可抵一‘量劫’道行熬炼。”
小芳看着醋坛，五行醋引金丹嗡鸣，几乎陷入顿悟状态！
王六的金身都忍不住发出渴望的嗡鸣！
连小红都忘了捧她的醋碗，小嘴微张，金瞳亮得吓人，口水如溪流哗哗流淌。
石磊白玉骨掌抬起，心口九窍混沌道丹微旋，一股无形之力牵引，坛中一缕粘稠如蜜、道韵天成、琥珀色的醋液被引出，悬于掌心。
“来而不往…非礼。”石磊低语。
他指尖轻轻点在那缕琥珀醋液之上。
滋……！
灰白色的寂灭道火无声燃烧！
下一瞬！
一股包容万物、寂灭归墟的终极道意爆发！
那缕足以让化神修士疯狂的玄黄古酿醋液，在寂灭道火中…直接被炼化！没有逸散丝毫能量，而是被那火焰硬生生地分解、提炼！
轰！
一道微小却凝练到极致、由纯粹混沌道则碎片、枯荣寂灭真意、以及玄黄古酿本源精粹熔铸而成的混沌归墟神光，猛地自石磊指尖射出，直贯天穹！
这道光，超越了速度的界限，无视空间的阻隔！
目标……沧溟古域！
光柱所过之处，空间如同脆弱的琉璃，无声无息地…寸寸湮灭！形成一道贯穿九霄、久久无法平复的漆黑通道！
通道边缘，残留着丝丝灰白道火，焚烧着空间的残骸！
此为…道丹碎虚！
以醋液为薪，以寂灭为焰，还你一记…碎界神光！
……
沧溟古域深处，一片悬浮于九天清气与幽冥死气交界处、由无数玄黄神土凝结而成的浩瀚宫阙群落……玄黄道宫。
一座主殿内，气氛古井无波。
玉案后端坐着一位身着玄黄道袍、面如冠玉、气息深如渊海的道人，正是玄黄道宫此代“道子”之一的玄鹤道人（青玄玉鹤之主）。
他手中正把玩着一枚温润玉简，嘴角噙着莫测笑意：“归墟道丹，枯荣寂灭…那石磊，倒有几分意思。赠他一坛‘玄黄量劫古酿’，且看他如何接…嗯？”
玄鹤道人道袍袖口突然一震！
一道细微的裂痕无声浮现！
与此同时！
道宫外守护天穹的“混元一气玄黄大阵”猛地光华爆闪！
轰隆！！！
一道微小却凝练到极致的混沌归墟神光，如同来自幽冥的索命之矛，无视空间距离，狠狠撞击在大阵屏障之上！
大阵剧烈震荡！玄黄之气疯狂流转，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守护核心法阵的数十名元婴长老齐齐闷哼，口吐鲜血！那道光，蕴含着让道则崩塌、万物归寂的恐怖意志，竟硬生生在大阵无上屏障上…烧蚀出一个针尖大小、直透宫外无尽虚空的黑点！
虽然瞬间便被浩瀚的玄黄之气填补弥合，但那湮灭道意的余韵却弥漫开来，令整个道宫都感受到一丝心悸的凉意！
玄鹤道人脸上的莫测笑意瞬间僵住！
他把玩玉简的手指微微一顿。
殿内侍立的道童噤若寒蝉。
半晌。
玄鹤道人缓缓放下玉简，修长手指轻轻抚过袖口那道细微裂痕。
这道裂痕本身微不足道，却是对他试探的强硬回应！
他抬起眼，望向乾元宗方向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真正的凝重与…一丝深藏的忌惮。
“寂灭淬丹…归墟碎道…”玄鹤道人轻叹，“好一个醋道化神…好一个石磊！这一坛醋…非但没探出深浅…倒像是给饿虎递了块肥肉…”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精芒：“也罢。此等人物，与其为敌，不如…暂为道引。”
他指尖凝聚一点玄黄神光，迅速在玉简上烙印下一串讯息。
片刻后。
嘎吱……
殿门微开，先前那头青玄玉鹤恭敬地飞入殿中，衔起玉简，再次振翅，化作流光飞出玄黄道宫，这一次，目标明确，直奔乾元宗！
……
乾元宗坊市，无名商会后院。
石磊收回指尖，指尖一缕灰白道火缓缓熄灭。
悬空的玄黄古酿醋坛封口在送出那一缕醋液后便重新弥合，古朴依旧，但其散发的道韵似与石磊多了一丝隐隐的呼应。
石磊的目光落在醋坛底部烙印的两个微不可察的古篆…… “老饕”。
老饕？
石磊心头微动。
此醋之珍，世所罕见。能酿此醋，并舍得送出者…绝非凡俗。
“老大…好厉害！光光…捅破天了…”小红拍着小手，眼睛里全是小星星。
小芳等人则被方才那碎虚一击的恐怖道韵震得心神摇曳，半晌才缓过神，看着那坛醋，目光愈发敬畏。
万青安顿好那九位得了道引的幸运儿（各有悲喜，或涕泪横流，或欣喜若狂，或陷入参悟），再次匆匆回到后院。
他也看到了那坛玄黄古酿，心中虽惊涛骇浪，却不敢多问。
“尊上，这是玄鹤仙使离去前留于前堂的玉简。”万青恭敬地捧上一枚通体玄黄、温润如青玉的短简。
石磊枯骨手指轻点玉简。
嗡。
玉简化作光点消散，一段神念信息直接映入石磊识海：
……
“石尊道友台鉴：
玄鹤稽首。
玄黄古酿一坛，权作贺丹成之礼，贸然相赠，幸勿见怪。
道友以寂灭归墟淬丹，引混沌开天道劫，碎化神道基为薪，成万古未有之道丹，手段神通，令玄鹤心折。
适才道友还以‘碎虚神光’，道意煌煌，玄黄大阵亦为之微澜。如此回礼，厚重非凡。
丹途已证，然劫波未消。
中州喧嚣，宵小环伺，不过癣疥之疾。唯混沌深处，醋海起源，暗流将涌。
道友既得‘玄黄量劫古酿’，可知酿此醋者，号‘老饕散人’，乃一奇人。
此人云游混沌海，追寻诸天至醋真意，尤好‘量劫之酿’。
其行踪难觅，然每每酿得神醋，必引得混沌波澜，甚至…引来‘醋缸量劫’！
此老饕月前偶现我域边缘，留下此坛，言道欲深入‘混沌坟场’寻一味已绝迹的‘归寂神孽残渣’入醋。
此去…凶多吉少，恐已身陷‘醋劫’之中。
道友若对‘老饕’，或对‘醋缸量劫’之秘感兴趣…
三月后，‘万界墟’黑市星环，将有‘老饕’最后一批随身旧物与未完成的‘半劫醋谱’拍卖。
玄鹤无意染指，仅做消息传递。
玉鹤已留印记于坛，凭此坛感应，可引路前往‘万界墟’。
万载修持，弹指一瞬。望道友珍重此身，莫负此道。
若他日有缘，混沌古路之上，或可把醋言道。
沧溟玄鹤 顿首”
信息消散。
……
饶是以石磊如今境界，心境也微微泛起一丝波澜。
醋海起源？混沌深处的醋海？
老饕散人？追踪量劫之酿？
醋缸量劫？！
还有那…混沌坟场！归寂神孽残渣！
这方世界的水，远比看到的更深！
他所开创的“醋道”，似乎触碰到了某些埋藏在混沌岁月长河底部的…禁忌根源！
而那个神秘的“老饕散人”，很可能就是这些根源的一个关键节点！
看着眼前这坛散发着沉厚道韵的玄黄古酿，石磊的目光落在坛底那两个小小的“老饕”古篆上，又转向坛口青玄玉鹤留下的那道淡淡飞行轨迹印记。
他心口九窍混沌归墟道丹缓缓旋转，枯荣交替，寂灭蕴生。
“万界墟…” 石磊枯寂的白玉指骨，轻轻敲在醋坛壁上，发出低沉的回响。
“小红。”
“在呢老大！”小红立刻挺起小胸脯。
“看好醋缸，省着点嘬。”石磊指了指那坛玄黄古酿。
“唔…知道啦！”小红小脸一垮，舔了舔嘴唇，恋恋不舍地盯着那坛子，但还是用力点点头，小手偷偷在肚兜口袋上画了个圈……那是小芳给她缝的口袋，里面还有半块酸角糖。
石磊目光再次投向苍穹。
中州的漩涡，似乎已经成了开胃小菜。
真正的风暴，正从那无尽的混沌深处，那追寻“醋”之终极的旅途尽头…悄然刮来。
而源头，似乎指向一个为了酿出惊世奇醋而不惜深入葬灭之地寻找“神孽残渣”的…疯癫老饕！
混沌坟场…醋缸量劫…
他的寂灭归墟道丹，似乎也感受到了莫名的…饥饿？
后院醋香更浓，却带着一丝风雨欲来的混沌气机。
万青、小芳、王六屏息而立，只觉尊上背影如山，更显渊深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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