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缓步上前,指尖抚过冰凉的墓碑,
指腹沾了满手细尘,泪水又一次模糊了视线。
她抬袖拭去眼角泪痕,声音虽仍带哽咽,却已是官威凛凛,
对侍卫、婢女及老吏等人沉声命令道:
“你等退开十丈,本官要单独与章怀太子叙话,不得擅近,不得喧哗。”
“遵命!”
众人不敢有半分违逆,齐齐躬身应喏,
旋即悄然退去,脚步轻缓,不敢打扰这份肃穆。
不过片刻,墓前便只剩上官婉儿一人,
风卷着荒草的气息掠过,
将周遭的寂静衬得愈发浓重。
她缓缓屈膝,在墓前跪下,
指尖再次抚上冰凉的墓碑,
泪水终是忍不住滚落。
“殿下,婉儿来看您了,
您为何要这般想不开?
这世上尚有许多人日夜盼着您平安顺遂,
盼着您岁岁无忧,盼着您能挣脱桎梏得偿所愿,
可您怎么就不肯多等一等,多看一看呢?”
她声音压得极低,因为悲痛而破碎,
却比方才在人前多了些许私语的缱绻,
“您总说,婉儿聪慧通透,
可婉儿怎么也想不明白,
您那般心怀抱负,
为何要走得这样急,这样决绝?”
她从怀中取出那封太后转交的书信,纸页被泪水浸得微微发皱,
声音哽咽,带着强压的颤栗:
“这是太后让婉儿带给您的信,
临行前,太后交待婉儿要亲手交到您手中,
可您却没能亲启,”
火折子“嗤”地亮起,映得她眼底悲恸与难辨的疑色:
“婉儿现在把这封信烧给您,您在九泉之下慢慢读,
若信中是真情,您便安心,
若是您的死另有隐情,
您便托梦给婉儿。”
纸张化为灰烬,随风吹散在墓前,
秋风瑟瑟,卷起漫天灰烬,
信中究竟写了何等话语,藏了多少未说的心事,
终究只有武媚娘一人知晓。
上官婉儿额头轻抵地面,终于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众人虽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但看她匍在墓碑前便能猜测,
那些积压了无数日夜的思念,遗憾与不舍,
都随着这撕心裂肺的哭声倾泻而出。
她在唤着那个再也听不到的名字,
埋怨着命运的残忍,让相爱的人隔着生死,再也无法相见。
回城的路上,老吏目光落在不远处那块被岁月磨得莹润如玉的青石上,
对上官婉儿说道:
“大人,殿下常常独自来这晒经石旁静坐,
有时捧着经书一读便是整日,阳光把书页烘得暖透,
有时对着石头发怔半晌,指尖在石面上缓缓划过,
殿下说:世事如石,磨圆了棱角,磨不掉初心。”
上官婉儿望着那片石头,眼眶早已泛红,语气呢喃:
“石头见过朝露暮霜,看过飞鸟归林,比人间更懂何为坚守。”
她似乎看见了李贤孤寂的背影,
一身素衣立在晨光里,指尖捻着微凉的经卷,
侧脸被朝阳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却掩不住眉梢眼底的沉郁。
风卷起他的衣角,也吹动书页哗哗作响,
他不说话,只静静望着远方,像在等一场遥不可及的归期,
又像在与这漫漫长夜般的贬谪岁月对峙。
恍惚间,她仿佛听见他低声念着“经卷怕潮,人心更怕寒!”
良久,上官才哑着嗓子开口,声音低沉:
“原来殿下在这里,也曾这样苦劝自己。”
上官婉儿望着那块平整宽阔的巨石,
“本官去看看那边的风景。”
车夫听令将马车赶到石头旁。
此刻夕阳西斜,余晖惨淡地洒在石上,
四下寂寥无声,唯有风声呜咽。
上官婉儿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石面的纹路,
仿佛还能感受到他曾留下的温度,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
她站在石前,久久默然伫立,
过往的深切情愫与此刻的锥心悲恸交织缠绕,
反复拉扯着她的心神。
良久,她转过身,对随行的侍从吩咐:
“在此处修建一座亭子,本官要题诗于此,以寄哀思。”
夜凉如水,银辉透过窗棂,洒在床榻边的地面上,映出斑驳暗影。
上官婉儿身心俱疲,沉沉睡去后。
“婉儿!”
一声低唤,带着熟悉的温润,藏着悲怆,猛地撞进她的梦境。
上官婉儿心头一震,循声望去,
只见月光下立着一道清隽身影,
正是她魂牵梦萦的李贤。
他依旧是昔年眉目清朗的模样,
只是衣袍上似染着淡淡的风霜,眼底凝着化不开的哀戚。
“殿下!是殿下!”
婉儿失声唤道,她踉跄着扑上前,紧紧攥住他的衣袖,
“您……您怎么会在这里?他们说您……”
后面的话哽在喉间,泣不成声。
李贤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手,温热的掌心覆上她的手背,触感真实得不像梦境。
他眼神锐利,直直望进她眼底,声音低沉,带着笃定:
“婉儿,是母后!是母后……”
梦中的月光忽明忽暗,李贤的身影渐渐变得虚幻,
唯有那掌心的温度与那句泣血的控诉,在她心头烙下滚烫的印记。
九月初一,亭子如期落成,形制素雅。
上官婉儿亲自挥毫,在亭柱上写下《由巴南赴静州》:
“米仓青青米仓碧,残阳如诉亦如泣。
瓜藤绵瓞瓜潮落,不似从前在芳时。”
写完最后一字,她猛地掷笔于地,望着柱上的诗句,
米仓山依旧青绿如昔,残阳依旧西沉落幕,可那个让她心心念念、魂牵梦萦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从前的芳华盛景,那些并肩论诗的时光,终究成了再也无法触及的过往云烟。
当初殿下被禁,在东宫写下《黄台瓜辞》,
彼时她尚天真,还同情太后一片慈母之心被殿下误解,
如今她才知晓,原来那些所谓的“慈母之心”,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假面!
上官婉儿独自凭栏而立,望着远方渐浓的暮色,泪水早已打湿了素衣,
心中的悲恸与落差,如影随形,久久不散。
抬眸望向洛阳的方向,她眼神渐渐褪去了往日的恭顺,
变得幽怨犀利,
是太后,是她一手造成了章怀太子的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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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之中,人心如渊,
上官婉儿自小便深谙趋利避害之道,步步为营方能安身立命。
她一生周旋于权力旋涡,逢迎算计早已刻入骨髓,
唯独对李贤的敬重和对太平公主的惺惺相惜,掺着几分难得的真心。
这份真心纯粹却脆弱,是暗夜里微弱的光,却远不足以让她挣脱生存的枷锁,
若要以性命为代价去守护,
这份情谊便成了她不敢触碰也不愿承担的重负,
终究要让位于自保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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