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刻的寂静，比之前的任何喧嚣都要震耳欲聋。
那些刚刚还状若疯魔的举子们，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们低头看着自己撕破的官袍，沾满血污的双手，还有倒在地上呻吟的同窗。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羞耻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是啊，我们到底在做什么？
寒窗苦读十余载，一朝金榜题名时，本该是何等风光？
就算落榜，也不该是这般如同街头泼皮一样的丑态！
周志新看着众人神色的变化，知道火候到了。
他声音放缓，却愈发沉重。
超越时代的扩音大喇叭，把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送入所有人的耳朵。
“诸位，你们真的以为，区区一份榜单，就能决定南北高下，定论科举公允吗？”
“不！这背后，是有人要借你们的手，将一盆脏水泼向朝廷，泼向陛下！”
“他们先是挑唆你们质疑榜单，再将矛头引向尽忠职守的刘大人，最后，更是翻出南北之争这道最深的伤疤，让我们自相残杀！”
“他们想看到什么？他们想看到我大明士林分裂，朝局动荡！
他们想看到陛下为平息众怒，不得不推翻自己亲定的结果，自承其错！”
“到了那时，我等读书人的尊严何在？朝廷的法度何在？陛下的颜面，又何在！”
“这，才是诛心之策！”
诛心之策！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每个人的脑海中炸响。
许多原本只是随波逐流的举子，此刻瞬间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
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险些成了别人颠覆朝堂的刀！
这罪名，谁都担不起！
看着人心已然动摇，周志新再次开口，语气中充满了悲悯与担当。
“今日之事，伤者甚多。我科学院、医研所，奉广智侯之命，已备下医师。
无论南北，但凡受伤的同窗，皆可上前来，由我等为大家免费医治包扎！”
话音刚落，他身后那队白大褂的青年立刻行动起来。
他们迅速散开，形成了一个个临时治疗点，熟练地打开医药箱，开始为那些倒在地上的伤者清理伤口，上药包扎。
动作轻柔，神情专注。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他们不是来看笑话的？
他们是来救人的？
紧接着，周志新又朗声道：
“时值初春，乍暖还寒。诸位在此争执许久，想必口干舌燥，肝火旺盛。
我等亦备下清心降火的甘草菊花茶，免费为大家奉上。
还请诸位同窗，暂息雷霆，喝一杯热茶，润一润喉咙，平一平心火。”
“侯爷常教导我等，为学，当‘格物致知’，为事，当‘挫其锐，解其纷’。
今日之乱，已惊动圣听，我等身为大明学子，不能为君父解忧，反添其乱，实乃大不敬。
如今，也只能略尽绵力，以安抚诸位，为君分忧……”
挫其锐，解其纷！
代君分忧！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立场，又展现了胸怀。
几个大茶桶被抬了上来，热气腾腾的茶水，散发出淡淡的草药清香。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
在这一连串的操作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瓦解了！
打人的停了手，骂人的闭了嘴。
就算还有人犹有不甘，但大势已去。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一些举子犹豫着，最终还是默默地走上前，接过一杯热茶。
茶水入口，温热甘甜，仿佛真的将胸中的那股邪火给浇灭了几分。
他们怔怔地看着科学院的人忙前忙后，为自己的对头包扎伤口，心中五味杂陈。
这就是皇家科学院的学子？
这就是会元周志新的气度？
相形之下，自己刚才的行为，何其狭隘，何其愚蠢！
人群中。
王启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他眼看着自己好不容易煽动起来的怒火，就要被这几桶茶水给浇灭了，心中又急又恨。
“哈哈哈！演！继续演！”
就在这时，王启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他指着周志新，状若疯狂。
“一出苦肉计，一出捉贼拿赃，演得真是精彩！
周志新，你们不就是想用这些小恩小惠，来收买人心，好让大家忘了你们舞弊的丑事吗？”
“我告诉你们，没门！”
他声嘶力竭地吼道：“我们不要你的假仁假义！我们要的是公道！”
然而，这一次，响应他的人，寥寥无几。
大多数人只是用一种看小丑般的眼神看着他。
周志新平静地注视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
“王兄，你错了。”
“公道，从来不是靠嘶吼和暴力得来的。”
“你若真觉得不公，大可以效仿前朝先贤，联名上书，将你的疑虑，你的证据，一一陈列，呈送御前，请陛下圣裁。”
“这，才是读书人该走的正途。”
他环视四周，声音再次通过那巨大的铁喇叭传遍全场。
“诸位！若有谁与王兄一般，心有不甘，我周志新，以及皇家科学院所有同窗，愿意与你们一同！请陛下与六部九卿共同复核！”
“若查出我等确有舞弊，我们甘愿废除功名，永不录用！”
“但若证明我等清白，也请诸位，还天下读书人一个朗朗乾坤！”
这番话，掷地有声，光明磊落到了极致！
“我等愿意！”
“对！联名上书！请陛下圣裁！”
“这才是正理！我等怎能被奸人当枪使！”
原本沉默的中间派学子们，此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纷纷高声附和。
王启和他身边那几个同党，彻底傻眼了。
他们精心煽动起来的滔天怒火，就这样被对方几句话，几番动作，化解于无形。
他们，败了。
败得一塌糊涂。
看着眼前这群进退有据，以德报怨，以理服人的皇家科学院学子，锦衣卫张百户心中生出无限感慨。
这哪里是一群初出茅庐的书生。
这分明是一支训练有素，能打硬仗的精锐！
他不禁想起了那个一手缔造了这一切的男人。
广智侯，陆知白。
此人，当真深不可测！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分茶的学生忽然高声示警！
“抓住他！他往茶桶里下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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