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安然只有一天的假，下午还要赶去陵园扫墓。
冬天也没有白花，陵园内更不可能烧纸钱。
他们只能买假的菊花来到烈士陵园。
陈燕飞的是衣冠冢，说是衣冠冢其实里面的衣服也是她未出嫁前的衣服，那些衣服是周安然的姥爷姥姥舍不得扔，这才保留下来。
周安然只知道陈燕飞死在缅北，可如何死的他不知道，他问了也没人说。
余知命看着墓碑上的照片，那是陈燕飞入警校时的证件照，照片上的她坚毅明艳，眼神坚定的看着镜头。
那是余知命从未见过的模样，在余知命记忆里，自己的母亲每每看见他都会露出嫌恶的表情，就算他走两步都会找到借口打他一顿。
小时候的余知命身上都是被抽出来的伤，他被打的到处躲藏，基地里的人也只是冷眼看着他，只要打不死基地都不会管他的。
所以余知命对自己母亲并没有多少印象，最深刻的或许就是那些猪进食的声音。
长大后余知命有些理解陈燕飞，可若他不是那个受害者的话，他或许会原谅吧。
经历过那样的地狱，原谅这两个字便重若千斤，他说不出口。
余知命静静的看着周安然跪在墓前，他无法理解周安然为什么会那么难过，他们相处的时间应该还没战友多吧？
可周安然眼泪已经溢出了眼眶。
六岁前的记忆很模糊，他只记得自己的父母很爱自己，他也回应同等的爱，可六岁之后他再无父母。
可他还有姥姥姥爷，他的童年是幸福的。
周安然想让余知命一起跪下，可余知命后退一步，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在他眼底是一片死寂，他不愿。
周安然一直以为余知命接受了陈姓，是因为陈燕飞是他的母亲，可他的神情却告诉周安然并不是，他只是对姓什么都无所谓而已。
余知命看着周安然，最后将自己手中的菊花放在了墓前，他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再多也没有了。
周安然静静的看着菊花，最后释然的笑了笑，就这样吧！
他不该将意愿强加给余知命，每个人的情感都是不同的。
在看完陈燕飞的墓后，余知命便去车里等着。
周安然还要去扫四位老人与他父亲周卫国的墓，这些不用余知命跟着了。
这几天断断续续的大雪将整个陵园全部覆盖，周安然清扫这些雪也要花不少的时间。
余知命便坐在车前百无聊赖的等着。
等周安然下山时，就见余知命一手拿着烟一手拿着打火机，正学着他的模样抽烟。
“陈知命！”周安然吼了一声。
余知命被吓的手一抖，刚点着的烟瞬间掉地，燃起的烟在接触雪地时瞬间熄灭。
余知命有股做坏事被抓包的无措感。
他手里拿着的烟盒顿时便扔进了驾驶位中。
周安然面露严肃的走向余知命。
“那个我就是单纯好奇是什么味道的？”余知命有些心虚，他看好多人都会抽，甚至学校里也会有人藏厕所里偷偷抽。
他以前抽过，但时间太久已经忘记是什么味儿了，现在想起，又想抽抽看，回忆一下是什么味儿。
“……这东西跟毒品一样，一但上瘾就难戒掉了。”周安然故意往严重的说。
“……那你还抽？”余知命觉得周安然忽悠自己。
“不抽了。”周安然将驾驶位的烟盒拿出来扔进旁边垃圾桶里。
“从现在开始戒毒。”周安然没去留恋烟盒，他有烟瘾，但他可以戒。
余知命看了看垃圾桶的烟，最后还是算了，就当哄着自己哥哥玩吧。
周安然开车回去时，感觉嘴里发痒，他知道是烟瘾犯了，他便朝余知命要了根棒棒糖含着，不让嘴里闲着。
第二天周安然便去上班了，家里只有余知命一个人。
他看着厨房里干净的锅碗，周安然嘱咐他冰箱里有他做好的饭菜，拿出来热热就可以吃了。
可余知命连热热就没办法做到，他想开火，明明见周安然就是那样开的，可拧了几次那灶都熄了，只有天然气在往外冒，看不见半点火星子。
想用电饭煲，可将饭菜倒进去，它就是不亮灯，明明他见周安然煮饭时将米倒进去后就亮灯了的。
最后他拿着冷饭冷菜，也只是将家里的锅全部滚了一遍，除了弄脏了它们便什么也没做了，他只能就着冷饭冷菜对付了一顿。
外面的天很冷，也庆幸这些饭菜放冰箱里保温，没被冻住，否则余知命连冷饭冷菜都没得吃。
等周安然回来后，厨房里就像打过仗一样，锅倒是刷了，可余知命刷不干净，那些油凝结在上面没法刷。
周安然只能教余知命将洗洁精按在抹布上刷这些有油的锅碗。
就是挺奇怪，余知命为什么热个饭，每个锅都给造了一遍？
余知命不说，他也不问，两人默契的都没解决这个问题。
第三天余知命决定去蹭个饭。
他拿着礼物打了个车去看望贪狼这个曾经的教官。
礼物不知道买什么，还是周安然抽空带余知命去买的。
但让余知命没想到的是白狼教官也在。
上次见白狼教官时，已经是他十六岁的时候，那时的白狼在沙漠里带着军队，眼睛有些不好还需要带着眼镜。
这次再见白狼教官时，却发现他的头发都白了，脸上更是因为这些年的被风沙侵蚀的看起来比贪狼还要老一些。
贪狼过了今年也四十三了，他还是正值壮年的模样，看起来精神奕奕，一点也没有这个年纪带出来的沧桑感，只有成熟男人的稳重。
可才四十一的白狼却是满脸的疲惫，这些年一直守着边疆那片荒漠的土地，每天除了风沙就只剩下风沙，其他人来驻守的士兵三年便可以离开，他却整整驻守了十几年。
早年出任务作战时留下的暗伤，随着年纪的增长也越发显露出来了。
他无法再守着边疆，家里只能重新派人接替他的位置。
这次白狼回来也是暂住贪狼家里，等着家里给自己的调任。
只是这次调任，因为考虑到白狼身体的原因，会给他安排在轻松的位置上。
面对这种闲职贪狼还在为白狼鸣不平，可白狼却很看得开。
他说：“操劳了这么多年，我想歇歇，闲职挺好的，我这样就算升上去又能坐几年？不如养养精神还能活的久一点。”
白狼的脸上全是看淡了世俗的沧桑。
这让贪狼张了张嘴，最终闭上了，这年白狼太累了，歇歇也好。
余知命来时两人还在下棋。
白狼没认出余知命，贪狼却笑了，问白狼还记得这个小家伙吗？
白狼起身靠近余知命，扶着眼镜仔细打量着他。
余知命与当年的模样相差太大，那些婴儿肥早已退化，留下的是他坚毅的模样。
余知命将手里的礼物放在地上，对着白狼站直身体，目光凝视着他，敬礼道：“报告！三十一号向白狼教官发出挑战，请教官允许。”
白狼顿时恍然，他红着眼眶拍了拍余知命的肩对他感叹道：“嚯！是你小子，这身板挺结实，这么多年都还没忘记要挑战我这事？”
“没呢！直到走都没找到机会，我记仇，当年打我那件事，却记到现在。”余知命已经比白狼高出了近一个头，白狼需要仰起脸才能看清他。
“那我现在可打不过你了，老了，骨头都松了。”明明才四十一岁，白狼的语气却像是五六十岁的老人一般。
“那等我四十岁的时候再找你打一场。”余知命提起地上的礼物，伸手扶住白狼。
白狼推开余知命的手对他道：“我还没老到要人扶的地步。”
“你小子咋就一直惦记着打我这件事呢？”白狼也是哭笑不得，他的身体里因为任务留下了不少弹片，如今每晚疼痛都折磨着他无法入眠，他能不能活到六十岁都难说呢。
“先定下约定，怕你忘了。”余知命也不强求，跟在白狼身后，将礼物提进了屋子。
贪狼就坐在里面，他就那么看着余知命与白狼互动。
他一直没结婚，想往上升，国家都要求成家，可贪狼却不想耽误那些女孩子，便一直没结婚，他的仕途注定也走不到太高。
人过四十后，他也曾经羡慕别人的天伦之乐，可他却始终没有娶妻的想法。
如今看见余知命，他觉得自己也不算孤寡老人吧？至少今年还有个小家伙记得来看自己，也算没白疼他一场。
余知命陪着两个忆往昔的老人，回忆曾经的荣光。
当然他在十五新生训练营的事也被拿出来一直调侃。
对余知命来说，六岁的他，被这些教官耍着玩儿也着实算不上什么好回忆了。
可细细想来，他好像记不得当初为什么那么倔强，也忘记了自己为了什么而生气。
他只记得当初教官们一遍一遍教他如何生存下去，只有活下去的人才有未来。
死人是没有资格说不的。
事实证明，那些训练让他进入地狱小队后，熬过了最初最难的阶段。
一天的时间过去，余知命该走了，两位老人想送送他，毕竟下次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但余知命没让，外面太冷了，他一个人出去就可以了。
走前余知命将兜里所有的糖给了白狼对他道：“当年你给我的是奶糖，这次尝尝我的糖，也很甜。”
白狼笑着当面拆开一颗放进嘴里。
“嗯！是很甜。”
余知命笑着挥了挥手便离开了。
“这小子！”贪狼摇摇头，看着一个小孩慢慢长大是什么体验？
是惆怅，是看着他们高飞的空旷，终究还是老了啊！
过年的氛围越来越浓了，路上高高挂起了灯笼，不少小孩在雪地里放起了烟花。
明明还有两天才过年，这些小孩却一个个高兴的不行，四处放鞭炮，街道上也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余知命在天黑前赶回去的。
周安然已经下班了，过年几乎没什么案子，他可以早点下班，饭菜已经做好。
他的厨艺好像进步了不少，都能炒出糖色了。
余知命感觉挺香的，虽然口感跟之前没什么差别，但至少香味闻到了，之前都没有香味的。
过年时，周安然当然不会包饺子，所以他买的速冻的，就当过年的饺子了。
余知命第一次在家里过年，那是真的吵，睡不着的那种，半夜外面都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时不时就是那么一下，他都快神经衰弱了。
特别是时间进入零点后，那鞭炮声就没停过。
除了天上好看的烟花，其他地方完全就是折磨。
周安然怕余知命不习惯，便过来找他。
他们这种人，听觉比别人更敏锐细微，一点点动静都能让他们警惕起来，更不用说这样震天响像炮弹的鞭炮了。
他们身体会比意识更快做出反应，让他们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
周安然当初回来过第一个年时，他也是这样，就算埋着被子捂着耳朵也依然阻挡不了这些声音的入侵。
周安然敲门时，余知命还睁着眼看天花板。
他疑惑为什么周安然这么晚过来找他。
“怕你害怕。”周安然说道。
“……”余知命觉得周安然把他当小孩了。
“没事的，枪林弹雨都过来了，还怕这点声音？”虽然这么说，但其实余知命身体一直处于随时准备作战的状态。
周安然见状也没再多说了。
自家弟弟要强，也不好过多干预。
年后余知命赶作业赶疯了，就那么二十来天，结果那么多作业，上学真是件很累的事。
所幸开学前他终于赶了出来。
李谈笑开学后也龇着个白牙进了学校。
他还挺乐呵的丝毫不知道以后的自由将被这座名为学校的牢狱管束。
余知命也不好提醒他，就让孩子多乐呵一会吧，很快就要笑不出来了。
关于N135特殊任务部队，关于地狱小队，没人再提起，仿佛他们不曾存在一般。
只有他们这些退役的人才知道，N135特殊任务部队一直都在，隐藏在暗处，他们只是看不见而已。
喜欢完美结局的读者，就看到这里了吧！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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