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那些话后，十九恢复如常，她端起没有动过的饭食离开了。
待她走远，何蛟坐到了门槛上，抬眼望向天空。
正如十九所言，戌时将至时，山寨外传来了男子的惨叫。
而这个时间点，何不染依旧没有进入山寨。
看来乌鸦所言非虚，她的确有阻止他人进入的本事。
同时，也说明驻留山下的何不染，并未阻止村女的行动。
……该硬来吗？
不，阿香的尸身早已与骆驼峰融为一体，硬来的话，只有毁灭整座山。
而她上次拆一心寺已经精疲力竭，撼海移山更是想都不要想。
或许，这也是系统这次要她“超度障源”而非“毁灭障源”的原因。
男子的声息渐渐弱下去，何蛟终于打定主意，二话不说走向隔壁的茅草屋。
茅草屋本是低等土匪的住所，设在门边，也是为了方便迅速聚集下山，现在被打扫过后，就住上了六位姑娘。
此时此刻，六位姑娘各自坐在床上，聊着今日之事。
山寨中虽有物资，但总是用一些少一些，村中还不太平，她们也不想下山，所以歇得也早些，待闲聊完毕，就要就寝了。
没想到这时候却有人敲了门。
“关于山寨粮食一事，我有话说。”
何蛟开门见山。
“骆驼峰已经成为抚远伯墓那样的障区，这片土地上的魔气会越来越深重，这意味着，今后你们在这片土地上寻求口粮会越发艰难。”
一时间，姑娘们都变了脸色，负责耕种的十九和小荷尤其震惊。
也许在她们的认知中，骆驼峰是属于她们的庇护所，跟其他障区是截然不同的。
也可能，她们根本就没想到骆驼峰就是障区。
就像小柳村被发现时，记录中也只是有村民发现“闹鬼”。
“不止如此，普通人是不能在障区长期生存的，高浓度的魔气，要么将人异化，要么害人性命，这就是为什么，那些受伤的姐妹在数天内迅速离世。
“你们现在也许还能抵挡魔气，但几个月后呢？一两年后呢？就算粮食无穷无尽，你们也将面临性命之忧。”
何蛟边说边观察众人的表情，最后给上了致命一击：“还有，神龛上的那只乌鸦，根本不是阿香。”
“怎、怎么会……”
油灯的暖黄色光线，依然掩盖不了众人脸上的苍白。
“乌鸦一直在模仿阿香说话，可是你们不觉得，有时她的用词，不像一个没念过书的村妇吗？”
她所说的一切，就是她意图解决障源的理由。
阿香的复仇是为寻求公道，但如果有人利用这点，那么这件事的性质就会变得截然不同。
所以，如果乌鸦一意孤行，那她就必然要说出真相 。
这一举动，意味着撕破脸皮。
下一瞬，她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拖出了茅草屋。
何蛟的第一反应，是立刻用长发抓住四周一切可抓之处，廊柱、练功架。
可是那力量远胜小针，很快她发现，再硬扛下去，自己会先一步被五马分尸，于是退而求其次，改抗衡为缓冲。
于是姑娘们冲出茅草屋后，看到的就是她被一扯一扯地拖去了柴房。
进入柴房后，柴房门像山寨正门般，轻轻地关上了。
关得死紧。
连露在外头的头发也被死死卡住，左右动弹不得。
何蛟被摔在地上，有头发的保护，暂时没事，不过也已疼得龇牙。
她从地上爬起，把发光布袋拿出，慢慢走向神龛。
神龛中供奉的牙齿已经变了模样，新鲜的血液浸润了牙齿，淡淡的腥气弥漫开来，让神龛笼罩了更多诡异之色。
“你干了一件蠢事。”
乌鸦的声音从上空传来，何蛟仰头望去，却只望见了一片浓重的阴霾。
“欺骗她们继续留在这里，受魔气的影响，难道就很聪明了？这个道理我倒没听过，不如你详细说说啊，殷鹙子。”
“……你知道我的名字？”
何蛟微微一笑。
那是一心寺给的挂。
本来她还觉得这个能力太过meta Game，但这次却成为了她验证自己怀疑的帮手。
而且依当下的情形看，运用得当的话，这个信息唬住人应该是没问题。
“我知道的，远比你想到的更多。”
没想到殷鹙子闻言，却低低冷笑了一声：“如果你知道的真的够多，眼界却只有这寸毫，那说明你不值一提。
“骆驼峰虽然有魔气，但和它庇护的功能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对于不公的复仇才刚刚开始，她们最需要的就是骆驼峰这个精神支柱，有了它，她们方才能不顾一切地去抗争。”
何蛟面无表情：“然后呢？这些男人和周边的村镇、乃至世家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要牵扯到利益瓜分，他们就不会袖手旁观。即便受害者杀掉村中所有的男人，即便你放她们在村中自由生活，可只要有更厉害的男人垂涎这片土地带来的利益，山寨失守的事就会反复发生。
“到时，他们必然以神圣的名义镇压反抗者，她们有史以来的努力，会在不知情的人耳朵里变成罪孽，用以驯服更多女子忍受不公。所以你的远见，最终结果，不过是让所有人同归于尽！”
阴霾之气在房梁周围慢慢游动，直到何蛟说完最后一个字，她才道：“那你觉得该怎么做？”
“杀掉首恶与狡猾之人，留下的庸才以其过去所做，施以不同级别的惩罚，并在村中劳动改造。要训练女子的力量，作战技艺，教会她们使用武器，使她们有自保之力，教她们认识并书写文字，记录她们曾经的屈辱与不易。”
殷鹙子：“你说得很好，那么由谁来杀？由谁来教？你吗？你是什么修为，你能教到什么程度，你能教她们多久？”
她的话像一支冷箭，虽然只是堪堪擦过何蛟的侧脸，但已经让她止不住流下了冷汗。
是的。
她当然可以教。但是杀手还在寻找她，她能在这儿停留多久呢？
阿香以生命献祭，争取到了那些女子喘息和雪耻的机会，大家自然信任依赖她。
可她呢？她付出了什么？村中人凭什么信任她，让她做主事者？
更进一步来讲，如果周边的世家来插手，她又该如何做，她有能力带领众人抗衡世家吗？
现实不容乐观。
现在的她，做不到，她不够厉害，她自顾不暇。
或许，这就是何不染要她考虑创建门派的原因。
先进文明的思想理念，需要生产力的支持，更需要靠人来传播，否则永远是高高在上的空谈。
“看，你的沉默就是答案。”
殷鹙子的语气冷若冰霜，仿佛早就预料到了答案。
“能踏入修行之门，说明你是幸运的，你有远胜阿香的能力，你选择偏安一隅也能活下去。
“但是，作为修者，你的生命将会不断地延长。如果不尽早植树造林，那么欺凌女子的风，终有一天也会割到你的身上。
“到那时，还有多少人能够支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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