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来的时候，姜璃浅的头还泡在莹莹灵水之中。
她浑身破破烂烂，最后一丝天诛雷罚的气息还残留在空气中，天威浩浩，让人恐惧。
可是天威下的少女却满眼茫然，仿佛突然间找不到自己活下去的意义了。
石头走近，从上往下看她。
“恭喜你，进阶化神。”
少女默然无音。
石头继续道：“人死不能复生，你再在这里继续折磨自己也毫无意义，璃浅，哪怕修士有漫长的生命，他的每一分每一秒也是宝贵的。”
少女的眼球终于动了动，倏然抬眸和他对视。
干裂的嘴皮一张一合：“天要诛我，天要活我，你知道为什么吗？”
石头暗下眼神。
“我不知道。”
少女凄凄惨笑：“这次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
“我不知道，姜璃浅。”石头深呼一口气，将心中翻涌的怒气压下去，“纵然是神明，也不是全知全能的。”
少女嘲讽一笑：“是吗？”
顿了顿，她将脑袋偏向了神像的方向。
“我听到神迹了。”
石头恼怒的表情霎时一滞。
“我问她怎样才能复活莲莲和北尧，她说因果已定，不得更改。
“我问她，我为什么会复生，她说，天意也，人意也，是有人顺应天道，让我重得一生。我问是谁，她说无缘人。
“我又问她，我身上奇奇怪怪的事，我混乱破碎的陌生记忆是因为什么？她说，前世因，后世果。可是，我记得我的上辈子，我记得清清楚楚……难道说，我不止一次重生了吗？”
石头倏然失语，又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最后他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姜璃浅死死盯着他的神情动作，然后露出了一个“果然”的表情，似笑非笑地看他。
“你知道，你知道我是重生的，你甚至知道我不知道的，关于’我‘的秘密……所以，你来到我身边，是什么目的？”
石头抿住唇，半晌，开口道：“我是想帮你，也帮我自己。”
姜璃浅盯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石头移开视线，叹了口气：“璃浅，天道眷顾我们，所以给了我们异于常人的天赋，可当我们的成长脱离它的掌控时，它就会以我们为恶，它会想尽办法除掉我们。我们的命运是相同的。
“当你摆脱命运的枷锁时，我也会。
“这就是我的目的。”
姜璃浅脸上的讥讽越扩越大，到最后直接笑出了声。
她从雪琼灵水里爬起来，甩了甩头发上极其珍贵的灵水，指着断了一只臂膀的神女像，半点敬畏也没有地说：“我求神明救我，她说她无能为力。我求她杀了我，她把我拍到这水池子里，让我喝了个水饱，然后天雷就落下落了下来，我以为她要用天雷结果了我，你猜怎么着，最后一道天诛之雷时，我都撑不住准备赴死了，她居然替我挡了一劫，断了一只胳膊。”
“可是我不会感激她，因为她不是真正的神。”姜璃浅拍拍衣服，弯腰在雪地上摸索着，终于把一颗散发着莹润蓝光的灵珠从一堆冰渣子里捡起来，“北渡六年，见到这个所谓的神明的那一刻，我才明白，这世间没有什么神，只有我自己，只有我才能改变我自己的命运，得到我想要得到的。”
她求过清止仙尊，求过禤翎他们，求过沈青青，也求过她的爹娘兄长，现在连神她也求过了，可她所求之物，永远也得不到。
既然如此，她就不会再失去。
她一定会把她珍视的，牢牢抓在手里，绝不松开！
石头怔怔的，目光不可抑制地锁定在她手心里还不断往下滴血的灵珠，呼吸微微一窒。
姜璃浅看到他的表情，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灵珠，无所谓地用袖子把灵珠一点一点擦干净了。
“别害怕，妖血而已。
“你说我是在折磨我自己……呵呵，我倒是觉得，我不过是在苦修罢了。”
她在雪原里杀了多少只妖兽，多少个不怀好意的修士呢？
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
嗯……不记得了。
也没必要记。
效果也很明显，她修为大增，在雪琼灵水的帮助下，直接破境到了化神期。
“你大老远跑来找我，应该不是听我说这些没用的废话的吧？”
石头猝然沉默下来。
姜璃浅眯眼，右手张开，幻影凝剑，剑尖冰冷地抬起他的下巴：“你们天机阁，就这一点习惯不好，如果不想说，又何必千辛万苦跑来，如果想说，又何必一副万般为难的样子？看来我得找机会好好帮你们天机阁改改这个臭毛病！”
真叫人恶心！
石头深吸一口气，盯着她的眼睛，开口道：“你现在回阵峰去，也……也许还能……见到你很重要的人最后一面。”
脑袋仿佛被狠狠一锤，耳边都是金属的翁鸣声，姜璃浅先是睁大眼睛，而后脸色苍白地往后退，不敢置信地质问他：“你骗我的，对不对？如果是真的，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要在这儿和我浪费时间？”
话头一顿，她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闭上嘴巴，转身就扔出一叶舟，掏出两颗木灵晶塞进去。
石头终究不忍心，冒着违背天机阁种种规则限制，朝她大声喊：“去东面，看着太阳，找到顾城雪，让他陪你回天乾宗，或许你真的能赶上见他最后一面！”
一叶舟飞远，石头的身体猛地晃了晃，接着失去平衡，往前冲了两步，心口剧痛，忽地吐出一口血来。
一张通讯灵符从他袖口漏出，飞至他的眼前，里面传来了天机阁阁主盛怒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身为阁内首席弟子，各种禁忌你背得滚瓜烂熟，也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吗？你的魂灯差点都熄灭了！”
石头把嘴角的血迹擦去，沙哑着声音，略显无助和迷茫：“可是师尊，她真的快撑不下去了……”
灵符后传来沉沉的静默，终于，天机阁阁主长叹一声：“徒儿，天机阁弟子就是要看透世间悲欢苦厄，入世，然后超脱，勿要迷惘啊。”
“……弟子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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