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快步走到张经纬身边,借着整理祭台的机会,凑近低语,眼中满是担忧:“大人的脸色,怎么如此难看?煞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比昨日更甚了!要不……”
张经纬摆了摆手,打断了他,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无碍,撑得住。祭文先生呢?可准备好了?” 他目光扫向祭台一侧。
黄粱连忙回道:“龚先生已经在最后核对祷告词了。五畜也已备好,都是挑选的最健壮肥硕的。” 所谓五畜,乃是指牛、羊、猪、犬、鸡,在玄学中对应土、火、水、金、木五行。对于这些,张经纬并无深入研究,此刻也只当是安抚民心的必要仪式。
他的目光越过祭台,注意到周围警戒的捕快比预想中多了不少,而且个个神色肃穆,手按佩刀。他微微蹙眉,看向负责治安的赵培新:“赵典史,你带这么多捕快来做甚?如临大敌一般。”
赵培新连忙躬身,压低声音解释:“回大人,今日民众聚集,人数众多,又是在这河畔敏感之地。眼下是祭祀大事,下官唯恐有不明事理或被流言蛊惑的闹事者趁机发难,惊扰祭祀,伤了大人。一切都是为了安全考虑,防患于未然。”
张经纬闻言,嘴角扯出一抹苦涩又带着自嘲的弧度,目光扫过远处黑压压的人群,轻声道:“是怕他们……等不及龙王收我,就先冲上来把我给‘祭’了吧?毕竟,力主修水利的是我,在他们看来,惹得老天不高兴、降下这无尽雨灾的,也是我张某。”
赵培新脸色一肃,低声道:“大人言重了!高阳百姓大多还是明事理的。虽有少许愚昧之言引发民愤,但几个带头散布流言、煽动情绪的,下官已事先查明并关押起来,绝不会让他们扰乱今日祭祀。”
张经纬疲惫地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叹了口气:“祭祀过后,若无其他大过,就把人放了吧。堵不如疏,终究要靠实事说话。”
“是!下官明白。” 赵培新拱手应命。
时近正午,祭文先生龚先生才抱着一个木匣,匆匆赶到祭台,额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
张经纬看向他,语气平静:“龚先生怎么现在才来?”
龚先生连忙告罪:“大人恕罪,路上泥泞,加之要最后确认祭文祷词,耽搁了一会儿,万望海涵。”
“无妨。” 张经纬抬眼看了看依旧阴沉的天空,“可以开始了吧?”
龚先生从木匣中取出一卷厚厚的、写满朱砂字的祭文,双手奉上:“大人,祭祀流程与祷词在此,您要不要先过目?”
张经纬摇了摇头,他现在头晕目眩,根本看不进任何文字:“不用了,先生按规矩主持便是。”
“那……请大人稍往后站。” 龚先生清了清嗓子,走到祭台中央,面向波涛汹涌的桑水,展开了那卷长长的祭文,用一种悠长、古朴而又带着几分悲怆的腔调,高声诵读起来:
“——天朝高阳县令张棋,谨以清酌庶馐,昭告于四海龙君、本境河伯水官之神前!
维
戊午年八月初五,高阳县知县张棋,谨率阖县士民,谨以玄酒清醴、刚鬣柔毛、时果香烛之仪,致祭于龙王尊神之位前,而祝曰:
呜呼!
惟神秉灵乾坤,职司云雨。潜九渊而鼓浪,兴甘澍以滋田;驾鳞甲而腾空,布慈霖而润物。昔者民依神佑,今者灾迫苍生,洪波滔天而竭生……”
他的声音在风雨中传播开去,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诉说着对龙王的敬畏、往昔的风调雨顺,以及如今“平畴成泽国,庐舍没波澜。老幼攀树啼,壮丁浮木叹。牲畜随波逝,仓廪化泥滩……”的惨状。祭文恳切,甚至带着一丝哀告,质问“嗟我百姓,何罪何愆?”,并许下种种诺言,若得神佑,则“岁岁修缮水祠,旦旦焚香顶礼”,“先荐新谷于神案,再献五畜以报恩”。
冗长的祭文终于念到了尾声。龚先生转过身,对着脸色苍白、几乎站立不稳的张经纬,肃然道:“大人,跪——!”
张经纬没有丝毫犹豫,撩起官袍前襟,对着那奔腾的桑水,对着冥冥中可能存在的“上天”,双膝跪倒在冰冷湿滑的祭台木板上。他强忍着身体的剧烈不适和阵阵眩晕,深深叩首,用尽力气,跟随龚先生最后的唱词,高声道:
“伏惟尚飨!” (意为:跪求神灵收下祭品!)
随着他这一跪一拜,身后那黑压压的民众,无论心中是虔诚、是怀疑、还是仅仅随大流,在这一刻,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也如同潮水般齐刷刷地跪倒一片。成千上万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冲破雨幕,在山谷河畔间回荡:
“伏惟尚飨——!!”
声浪滚滚,带着祈求,带着期盼,也带着一丝绝望中的寄托。
早已准备好的衙役们,立刻将那些捆绑结实、发出不安鸣叫的牛、羊、猪、犬、鸡,连同承载它们的车辆,奋力推向汹涌的河水中。牲畜的哀鸣瞬间被波涛声吞没,祭品在浑浊的激流中翻滚了几下,便迅速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然而,就在最后一只祭品没入水中的那一瞬间——
“咔嚓——!!!”
一道惨白刺目的闪电,如同巨斧般撕裂了灰蒙蒙的天幕,将天地映照得一片骇人的亮白!紧接着,不是一声,而是四面八方同时炸响的滚滚惊雷!那雷声并非来自单一方向,仿佛有无数条狂暴的雷蛇在云层中乱舞、咆哮、碰撞!原本淅淅沥沥的雨势,在这一刻骤然加剧,豆大的雨点夹杂着冰雹,如同石子般密集地砸落下来,打在人的脸上、身上,生疼!狂风也平地而起,卷着雨水,吹得人睁不开眼,祭台上的旗帜猎猎作响,几乎要被撕裂!
这突如其来的天地变色,这仿佛来自苍穹的震怒,让刚刚完成祭祀的所有人,包括张经纬在内,都瞬间僵住,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比那冰冷的雨水更加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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