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问起了谢玄,“子期先生就没有想过为你好好调理,把这一头的华发变回原本的颜色吗?”
那人不以为意,不过一笑,“何必呢?”
他强大如斯,不觉得满头华发有什么不好的。
是啊,许多年后,这晋国的史书之中,魏国的史书之中,韩国的史书之中,燕国的史书之中,齐国的史书之中,所有有过王父谢玄身影的地方,都不得不提起这一位英武盖世的君王来。
列国的史官会记载,晋王谢玄,早生华发。
哪又有什么不好呢?
又过了这好一会儿,远远地就听见赵媪说话的声音。
“女公子还太小,公子们又到了学走路的时候,你们更需得尽心尽力,不得出一丁点儿的差错。如今是在这上党的宅子里伺候,以后跟着回大梁,入东壁,那可是你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呐。”
赵媪还要说,“你们赶上打仗,来的时候一个个谁不是灰头土脸的,伺候得好了,你们家里人也就能跟着一同去大梁,这世上还有哪处地方比得过王父的府邸?王父与夫人都是心善的人,你们的孩子若是出息,以后总有机会进东壁来,做个护卫将军,那不是几辈子的造化?”
赵媪还道,“说一千道一万,伺候好了女公子,以后有你们的好日子。”
透过窗子,能看见春光映得乳娘们的脸蛋生红,一个个喜眉笑眼的,却又是些老实人,不怎么会说些高门大府里的规矩话。
因此都切切望着赵媪,也都彼此会心笑着,赧然低下头去,应上一声,“是。”
说话声近了,更多的脚步声便穿过庭院,上了木廊,轻踩着木地板进了这内室。
赵媪欢欢喜喜地迎上前来,轻声问道,“夫人,女公子可睡下啦?”
阿磐笑,“就要睡了。”
赵媪这便招呼乳娘来,“女公子交给乳娘,夫人该好好歇一歇啦!”
乳娘这便垂头上前,将谢挽接了过去。
乳娘带得好,谢挽不哭也不闹,骨碌着一双大眼睛,偶尔发出几声咿咿呀呀的声响。
这宅子里相安无事,底下的人忙着打点行装,照看公子们吃喝拉撒,忙碌又有序。
崔老先生显而易见地高兴了起来,走路都轻快了许多,有时她在内室窗边,能看见那白发苍苍的老者弯下腰身,搀着谢砚的小手倒退着引他走路。
慈眉善目的,也不吝称颂,“大公子走得好,好,这一回足足走了十几步,好啊,好啊。”
崔老先生对谢砚有一句评价,他说,“老夫观大公子,有乃父当年风范。”
这是极高的评价。
这世间的儿郎,能有几分似王父谢玄,就已是天大的幸事了。
何况还是王父的长子谢大公子。
人要回故土了,要衣锦还乡,哪儿有不高兴的呢?
若是偶尔廊下撞见崔老先生,能见崔老先生连带着看她都慈眉善目了起来。
若说这风吹草动之中有什么变故,大抵是两桩事。
一桩是被关押起来的稳婆成日地闹腾,在宅子东北角的小厢房里一哭二闹三上吊,大叫自己冤枉,求王父放人。
可若是带出来盘问,问背后到底何人指使,却又什么都不肯说,打死也什么都不肯认。
另一桩是赵国使臣来献降。
赵国使臣风尘仆仆地来,一来就在正堂连扑带跪地叩拜了下去,一双手高高地举着国书,痛哭流涕道,“王父,王父啊.......小臣此生总算活着面见君颜.......”
主座的人见状便笑,“赵臣哭什么?”
赵国使臣哭道,“我家大王力战不敌,早就有意投降,国书正月就写好了,只想着寻个机会呈送魏王父啊!可王父远在上党,不在军中,小臣有负君命,携着国书穿过魏营一路逃窜,被赶到北地,南下又数度险被魏人所杀,求天告地,不得面见王父啊!”
主座上的人笑,笑得风淡云轻,笑出一双清浅的酒窝,“你是说,你家大王要投降?”
赵国使臣半伏地上半抬头,一头的汗无暇去擦,“是是是,是是是,我家大王要投降,请魏王父不要再打啦!”
主座上的人问道,“想打就打,要降便降?这世间可有这样的好事?”
正堂诸人哄然大笑。
赵国使臣愈发汗颜,一头的冷汗顺着鬓角哗哗地淌,“王父啊,我家大王愿奉送赵国三千里国土,只求王父保留赵氏宗庙,给赵人留一条活路吧!”
那人轻嗤一声,忽而大笑。
八尺余的身姿微微前倾,薄唇轻启时,一双凤目已然迸出了凌厉的眸光。
“去,回了赵叙。要保赵氏宗祀,叫他效法邶郡,在晋阳沐浴焚香后,肉袒、面缚、衔璧,行牵羊礼,于晋阳城门迎孤。”
赵国使臣大惊失色,骇倒在地,“王......王父.......这......这可是.......败君之礼啊!”
那人冷嗤一声,起身离去,再不理会。
这一回,他匡复之心,已决。
但对那些尚留在晋阳的赵国遗民,又该如何处置呢?
那些来不及走的高门大户,从前也正是起兵叛乱的主谋。
周褚人道,“自然是杀,赵人贼心不死,索性杀个干净。”
周褚人还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主君可千万三思啊。”
崔老先生一向站在周褚人观点的对立面,可再多的道理也别想在周褚人面前占上理,老夫子被那莽将军气得跺脚,“武夫!武夫!”
周褚人梗着头不服气,“自然是武夫,不是武夫,如何上阵杀敌?”
崔老先生愈发气得要跳起脚来,“莽夫!莽夫!你住嘴!”
真难想,谢玄不在军中的时候,这老先生和那莽将军是如何并肩作战,不曾打个头破血流的。
崔老先生肃色道,“列国都看着呢,屠了一个邶国已经招了许多非议,试问着天下诸国谁不知唇亡齿寒的道理?若谁败在魏武卒的马蹄之下,谁就要亡国灭祀,那将来,谁不殊死抵抗,谁还会再向王父求降?”
崔老先生的话是对的啊。
自古以来,谁不是得民心者才得天下呢。
怀王六年五月初一,黄道吉日,宜出行,祈福,祭祀。
这一日,阿磐母子四人随王父谢玄乘王青盖车,前往晋国故都。
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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