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妙，我将目光定住了在她的小腹，她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注视。双手不自觉地护住自己的肚子。我懂了，那殿上的王肉眼可见的油尽灯枯，而她肚子里的新生，却有着无尽可能。可她明明，可以等孩子出生再为孩子谋划也不迟，偏偏在皇帝还睁着眼的时候，将“我要拉你下台”的目的写在脸上。
就连我，一棵植物，都轻易看清眼前的局势。可偏偏平时空荡的大殿，挤满了官员、驱魔大师、士兵、还有那些不知在谁的允许下溜进来的平民，竟无一人，站出来，大胆支出 我眼前这位所谓贵妃的狼子野心。
皇帝不想理他，眼睛都没有落在她身上片刻。
依然一副，一切与自己无关的疏离姿态。
很好，请保持。这是他自保的唯一方式。
“呵。”她也懒理他的反应，“我眼前这位阿槐，曾日日爬上龙榻，以为皇帝疗愈的名义，实则行使些吸空陛下精气的勾当。你们的陛下，早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受了此妖的蛊惑，那心思，根本不在治国身上。”
“那要将大殿门槛踏平的医师，足迹就没有断过。一个毫无政绩，前半生皆被架空的帝王，却妄图通过民间偏方，寻求长生的秘密。这样的人，有资格引领众生，走上更光明的未来吗？我不这么认为！”
“阿四！陛下没有能力，难道你有？”她的指责，终于惹怒了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她义正言辞地颠倒黑白，比起本身就生为祸害的我，她根本毫不逊色。
“而一个庸君，就是国家最大的灾祸！”她罔顾我的质疑，下了个平日里说出口要被诛九族的定论。
“哦，贵妃。”台上的王，倒是气定神闲，“原来爱妃，就是这样编排我的？”
“一介女流，口出狂言！”鲜有几个站出来的官，只是在那班人马面前，也显得单薄万分。那些个个心思迥异的，早就在台下达成了鬼知道是怎样的约定。等这出大戏演完，再从中占些好处。或是升官发财，或是罪证消失，其中也不乏些自称目光长远的，此行一切皆是为了更稳定和平的伟大帝国。
而那占据高位却摇摇欲坠的王，此时此刻偏偏是最碍眼的。
而那站在戏台中心的阿四，难道有能力许诺更加坚固持久的国度？她当然没有，但是她却可以，洞察其中利弊，精准地看穿，那站在她身后的人，要的也不是什么伟大国家。他们看中的，只有自己无坚不摧的地位和源源不断的收入而已。更何况，乱世才大有作为。
先让一个柔弱女子上台“唱戏”，虽然是有几分本事，但始终一介女流，日后若是要反，也可以省些力气。我都尚且知道这一层，那阿四，哪里不知。
只是我对她，倒是越来越佩服了。她和我在地狱里见到的她，说像也不像。但我可以确定，她从来都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她心里只有自己，天下万民之于她，皆是无足轻重的蝼蚁。
“贵妃所言，不无道理。”
“陛下掏空国库，建桥修路。这还不止，光是科考这条路，就诸多限制掣肘，实行起来，困难重重，让百官，无从下手。不仅如此，还减少赋税，说是为民，却罔顾国家长久之路。如今国库唯一来源，竟然是收缴那些贪官赃款。这能有多少，又能勉强度日多久？”
“陛下更是说一套、做一套。那斩杀贪官的气势令人佩服，暗地里却包庇那些罪证确凿的污点官员。这样如何让人信服？以我看，不过是一言独裁。而一意孤行，与暴君无异！”
“而更有流言蜚语传出，说乌羽玉的幕后主使，竟是陛下......如此大动干戈，不过是为了摆平朝堂内部争斗......”
那些早就与阿四达成统一战线的，如今更是你一言我一语，义正言辞地列出君上的“罪状”。
我替他感到心酸和心寒。
他从小接受治国的教育，被灌输那比天还沉重的责任感，而他也被顺利洗了脑，满脑子都是国家、苍生。可如今，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无奈之举”，却成了他的原罪。
他以为必须经历黑暗，必须有所牺牲，才能手握实权，才有资格成为指点江山的人。
只是他经历了黑暗，也无情牺牲了所有，却还没来得及，将那破碎的江山拼凑起来。
如今他就要坍塌了，而我也，即将成为他的垫背。
我们多么相似。
我们拼命挣扎的人生，如何翻滚，都无可避免地，变成一个笑话。
想到这，我朝他看去。
正好碰上他悲怆血红的目光。
相视一笑，空气都变得好苦。
“所以呢，众卿。”
他忽然站了起来，身体挺得笔直，而我却看到了，他的颤抖。
如释重负了吗？在看清楚自己的无能为力之后。
“按你们所说，这个国家的腐朽、黑暗、破败。”他眼神轻飘飘地看着底下一个个讨伐他的人，声音异常轻快，“皆是因为我的存在。”
“也罢，我曾以为我会背负着昏庸、无能、病残的罪名死去。万万没想到，还有更加厉害的罪名，在等着我。可是.......”他难言苦涩，现在就算是傻子，都该接受了现实，“这个朝代，若葬送在我的手上，在场的各位，都是帮凶。那史官记载这个国家的陨灭，都会提到你们的姓名。”
“我看陛下病得不轻。”阿四捕捉到了他的癫狂边缘，“而其中，不乏是受了那妖物的蛊惑吧。”她将矛头直指软绵任人摆布的我。
“胡说八道。”我当然不认，我不想我的存在，让他的“昏庸”，加多一条受妖物蛊惑。天地良心，我的存在，只对他的身体有疗愈作用。可如今，我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
“你们真是莫名其妙。我虽是妖，可也是寂寂无名的无能小妖。可好像偏要给我安排一个祸国殃民的罪名，才能衬得上我的身份似的。我说，诸位这出篡位夺权的戏码，可别硬给我塞个角色。”我有气无力地说道。
“是吗？”阿四使了个眼色。
我的颈间，多了几方利刃。再靠近一些，就可以划开皮肤，让血染大殿。
我冷嗤一声，这场面，我见多了。
只是如何都是死，我用仅剩的一丝气力思考，该如何用的死，最大限度地污染大家。
如此这番，又会对谁造成威胁？我的阿榆还没来得及来到我的身边。
而我之于那王，也不过是一株救命的“药。”
如今他大势已去，本就厌世的他，还能为我而焦急不成？聪明如他，怎么不知，他哪怕只有一丝“在乎”的情绪，都只会成为他的罪证，坐实了他受我“蛊惑”的罪名。
“住手！”
这个笨蛋。
谁又能守护得了谁？
这不，那本就距离我还有一指距离的刀，冰冷地划开了我的喉咙。
下刀不深，见血就够了。
看来我的命，还有其他的作用？
不禁有些期待。
他一声指令，四面八方，竟然冒出了许多人马。
他有后手，我小瞧他了。蛰伏多年，在自保这一个方面，他颇有造诣。
只是就这样，为了我将底牌露了出来，值得吗？
果然，很快，更大班的人马，冲进了大殿。一番小混战之后，我们，又落下风。我猜，自然是那摄政王的残余势力，如今都落在了阿四的手里。而她究竟拿什么，在控制这些人，我猜这其中，自然少不了乌羽玉的功劳。
她自从得到了这东西，如获珍宝，自然是要将它物尽其用。而我们费尽力气的销毁禁止，禁的自然是她弃了的。而其中真正利害的，正牢牢抓在她的手里。我猜，陛下多少是猜到的，不然，为何要将她纳入后宫，拖着病体都要卖力讨好，只是企图将她禁锢在视线所及范围，只是如何瓦解她，他还没来得及动手。
而那可怜的皇帝啊，最终还是搞错了重点。想着在自己有限的时间里，真正留下些利国利民的政策福利，却太小看了他亲手饲养起来的“兽”，已经长成多么暴虐恐怖的模样。早已脱了缰绳，现在是卯足了全力要反噬了。
“没想到皇帝，你竟然为了这妖，破了最后一道防线。只可惜，太自不量力了。”她摸着肚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高台，和那虚弱的王并肩。只是气势上，已经比被逼到角落的王，高出了不少。
我失了血，如今更加混沌。
在我眼神逐渐迷离之际，我好似嗅到了一个气味。
是什么味道呢？是木头脑袋的味道？难道产生幻觉了？我明明就离他，很远很远。
“皇帝已废！”
不知哪儿飘过来的声音，那么远，又那么近。
听这声线，好像是那往我身上撒狗血的所谓天师。
我眯着眼睛，迷离地猜想，怎么，搞完物理攻击，接下来是要借着“玄学”的力量，为阿四的上位做铺垫了吗?我不禁嗤笑，怎么，就这样用乌羽玉建立了一个摇摇欲坠的帝国，又能怎么样呢？当那些疯魔的人遍地开花，那些前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秩序规则，统统瓦解。而世界，早晚退化成那文明逐渐消失的混乱国度。而届时，又该如何在混乱中求生呢？可我知道，阿四，或许要的，就是这种混乱。
她要证明给某个人，她拥有毁天灭地的能力，哪怕那人，早就不知消失在哪个无人的深夜。她有仇必报，但她的万恶之源，已经彻底扭曲了她的人格。
她根本没有想过未来！
她要的只是此时此刻的混乱！
她比我想象中，要疯许多。
“万幸贵妃，有凤仪天下的姿态。”
“可偏偏，此时国运坎坷，尽显无龙的态势。”
“如今，殿内百凤齐鸣，皆是拥护贵妃坐上皇位的祥兆。”
“贵妃如今怀着皇家唯一的血脉.......”
胡说八道，什么玩意儿？凭着这轻飘飘的几句话，就可以奠定那阿四当女王的基础吗？
我冷哼一声，睁开双眼，想看清他们多么可笑的、将在座各位当成傻子的戏码。
但当我彻底看清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不禁目瞪口呆，那准备破口大骂这一帮愚蠢的东西的愤怒，一瞬之间转化成咋舌的震惊。
发生了什么？
不过是这冰冷的大殿，不知道何时，漫天飞舞着庞大绚丽的凤凰。它们萦绕着皇宫，肆意的飞舞，所经之处，落下无尽的星光。那些凤凰发出尖锐的鸣叫声，每一句叫唤，都围绕着阿四，那位“天选”的国母。
我自诩什么大场面没有见过，但目前我的所见，都让我止不住连连震惊，连那虚弱萎靡，都不自觉少了几分。更别说那些首次见此场面的“凡人”，如此诡异却辉煌的景象，这一辈子若能见着一回，都可以吹嘘大半辈子的。那对如此圣洁之物的人，自然而然臣服的官也好、民也好、兵也好，在震惊之后忿忿回过神来，虔诚地趴伏在地。
而朝拜的方向，自然是那阿四所站的方位。
这难以用常理解释的场面，将气氛烘托至莫名的高潮。
四下无声，如今就等着国家的“新主人”开口，说些诓骗人心的场面话。
只有我，那些挟持我的人，也都忙于朝拜，放松了对我的控制，所以偌大的殿站着的，除了新的后和旧的王，还有满身是血的我。
在别人无暇顾及我的时候，在漫天飞舞的凤凰盘旋得人开始发晕的时候，在那股神奇的香味，在殿内的浓度逐渐升高的时候，我无人发觉地开始积攒自己的力量。
原来乌羽玉，对虚弱的我，也产生了难言的作用。
原来那股极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是我的老朋友——乌羽玉。关键时刻，它自然要发挥它的作用。而让在场的所有人产生幻觉，烘托那阿四今日必登上皇位的气氛，在这方面，它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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