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面上,能看到不少穿着新式、裁剪利落短褂的市民,这是远东商会旗下成衣工坊的产物,价格实惠,颇受平民欢迎。
茶楼酒肆里,人们谈论的不再仅仅是柴米油盐,偶尔也能听到对朝廷新政、西域商机的议论,气氛显得开放而务实。
城内几条主要街道也经过了整修,铺设了新的石板,排水沟渠也更为畅通,一扫前明末年的破败景象。
在武备方面,西安作为西北重镇,堪称内紧外松。
城墙之上,可见身着新式军服、手持制式火铳的士兵定时巡逻,军容严整。
城防已由旧有的卫所兵全面接替为陕甘军区下辖的西安守备镇,其军官多出自陆军士官学校,士兵则通过征兵令募集,训练和纪律远非昔日可比。
城内治安则由新成立的西安府巡城署负责,这些巡城官不再是从前的衙役捕快,而是经过初步训练的专职人员,负责日常巡逻、缉盗安民,效率提升显着。
街面秩序井然,几乎看不到之前崇祯末年兵痞流氓横行、治安败坏的现象。
魏渊一行人的到来,没有惊动任何地方州府官员。
在黑衣卫指挥使赵信的周密安排下,车队悄无声息地驶入了位于骊山北麓的华清池。
这里曾是唐代离宫,林木蓊郁,汤泉氤氲,环境极为清幽僻静。
黑衣卫早已凭借其垂直管理的特权,以“京师贵胄静养”为由,提前数日将整个区域严密控制起来。
原有的宫人侍卫被暂时迁出,换上了绝对可靠的黑衣卫精锐和外勤人员伪装成的仆役。
杨海龙凭借其督查专员的身份文书,可以无障碍地调用陕西行省督查行署的档案卷宗,暗中了解地方吏治与民生实情。
而赵信的黑衣卫网络则如同无形的蛛网,早已覆盖了整个西安乃至西北,源源不断地将各方情报汇总到华清池这个临时的指挥中枢。
地方官员如陕西总督、西安知府等,对发生在自己眼皮底下的这一切毫无察觉。
他们依旧按部就班地处理着日常政务,完全不知道帝国的元辅,已经如同一个最高明的弈者,悄然落子于这座西北核心之城,静静地审视着棋盘,准备推动下一阶段的宏大战略。
华清池的温泉水汽依旧袅袅升起,掩盖了其下正在汇聚的、足以改变帝国西陲命运的巨大能量。
西安城西市,午后的阳光透过飞扬的尘土,照在散落一地的各色丝绸上。
那原本鲜艳的绫罗绸缎,此刻沾满了脚印与污泥,如同被践踏的尊严。
“小兔崽子,还敢踹老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领头的锦袍恶少,约莫十六七岁,面色浮白,眼带戾气。
他腰间佩着块成色极好的玉佩,随着他的动作晃荡。话音未落,他抬脚又是狠狠一下,正踹在蜷缩在地上的少年腰眼。
那少年看着不过十三四岁,身子单薄,旧布衫上满是尘土。他痛得闷哼一声,整个人蜷缩起来,几乎要趴倒在地。
可就在倒下前的瞬间,他猛地用手肘撑住地面,五指死死抠进土里,硬是稳住了身形。
他抬起头,左边脸颊高高肿起,嘴角破裂,一丝鲜血顺着下颌流下。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目光像极了受伤后仍龇牙低吼的幼狼,死死盯着那恶少:
“你欺负我娘!就不行!”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不远处,他的母亲,一个面容憔悴、衣着朴素的妇人,正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
她的发髻散了,额角有一块明显的青紫,显然是刚才被推搡倒地所致。
她伸着手,声音颤抖带着哭音:
“各位少爷,行行好,别打我儿……那布,那布我不要钱了,送给各位少爷了……”
周围早已围拢了一大圈百姓,个个面露不忍与愤慨,却无一人敢上前。人群里响起压抑的议论声:
“造孽啊……瞧见没,那个穿锦袍的,是咱西安府王同知家的大少爷,外号‘小霸王’!旁边那个穿蓝绸的,是李通判的公子……都是一伙的!”
“这帮混世魔王,平日里欺行霸市,调戏妇女,无恶不作!他们家里不是当官的就是巨富,谁敢惹?”
一个挎着菜篮的老妇人抹着眼泪,低声道:
“唉,这娘俩太可怜了。听说她男人原来是当兵的,好像还是个官呢!前些年朝廷在辽东打仗,人就没了……留下这孤儿寡母,无依无靠的,就靠这妇人织点布、卖点丝绸勉强糊口,这日子刚有点盼头……”
旁边一个卖炊饼的汉子接口,指着那群恶少中一个面色稍显犹豫的华服少年:
“喏,就那位小爷,前几日来买过布,觉得这娘子的丝绸好,价钱也公道。今儿个就带了他这帮朋友来光顾。谁成想……那李衙内看中一匹湖绉,拿了布抬脚就走,娘子不过追上去,陪着笑脸说了句‘小本生意,请爷行个方便,先把这匹布的银钱结了吧?’……这就惹恼了他,说周娘子不给他面子,当场就掀了摊子,还推倒了人!”
“战死沙场……”
这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烫在了魏渊的心头。他负在身后的手,不由自主的攥紧了。
站在他侧前方的牛金,那憨厚的脸庞瞬间涨红,铜铃般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胸口剧烈起伏,粗壮的手臂上肌肉虬结,仿佛一头被激怒的雄狮,随时要扑出去将那些渣滓撕碎。
他猛地扭过头,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压抑着滔天怒火的低吼:“大人!”
这两个字,充满了无尽的愤怒与请战的渴望。
杨海龙脸色铁青,他比牛金想得更深,眼前这一幕不仅是对军属的欺凌,更是对新政、新秩序的践踏!
他眯起的眼中寒光闪烁,手已经不自觉地按在了腰后隐藏的短火铳上。
就连一向最为冷静、如同幽影般的赵信,此刻周身也散发出一股冰冷的杀气。
魏渊没有立刻回答牛金,但他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眼神深处,那原本如同深潭般的平静已被打破,翻涌着的是足以焚毁一切腐朽的怒焰。
这怒火,不仅源于眼前的不平,更源于对“将士流血牺牲,家眷却遭如此欺凌”这巨大不公的痛心疾首!
“去吧。”
得了魏渊的准许,牛金那双铜铃般的眼睛里,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喷薄而出。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如猛虎咆哮的怒吼:
“直娘贼!欺负到咱军属头上来了!”
声音未落,他那雄壮如山的身躯已猛然启动。
看似笨重,动作却快如闪电,两步便如狂风般卷入战团,带起一阵恶风。
第一个遭殃的是那个正抬脚欲再踢少年的纨绔。
牛金蒲扇般的右手疾探而出,如同铁钳般精准地抓住其背后的衣襟,臂上肌肉虬结隆起,看也不看便向后猛地一甩!
“嗖——嘭!”
那纨绔只觉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传来,整个人瞬间离地,像个破麻袋般被凌空抛飞出去,划过一道狼狈的弧线,重重砸在三四丈外的一个杂货摊上。
竹木搭建的货摊应声垮塌,零碎货物噼里啪啦散落一地,那纨绔被埋在下面,只剩哀嚎声。
几乎在同一时间,牛金左拳紧握,骨节发出爆豆般的脆响。他没有丝毫花巧,就是一记最简单、最直接、也最暴力的炮拳,裹挟着沛然莫御的力量,直捣黄龙!
“砰!”
这一拳结结实实闷在方才最为嚣张的李衙内面门正中央!
“嗷呜——!”
李衙内发出一声不似人腔的凄厉惨嚎,鼻梁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两道鼻血如同小蛇般瞬间窜出,他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仰面朝天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噗通”一声摔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直接昏死过去。
剩下几个恶少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脸上的狞笑僵住,化为惊恐。
他们何曾见过如此凶悍的人物?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求饶或逃跑,牛金已然如同虎入羊群!
或是一记势大力沉的侧踹,将一人踹得凌空飞起,撞翻路边的馄饨挑子,滚烫的汤水泼了一身,烫得他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或是一个凶悍的肩撞,将另一人如同保龄球般撞得连连倒退,最后绊倒在自己的同伴身上,两人滚作一团,哀嚎不止。
兔起鹘落之间,方才还气焰嚣张、不可一世的纨绔们,已如同被狂风扫过的落叶,横七竖八躺倒一地,个个鼻青脸肿,骨断筋折,只剩下哭爹喊娘的份。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一瞬。
随即——
“好!!”
“打得好啊!壮士!”
“苍天有眼!这帮天杀的就该这么收拾!”
围观的百姓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与叫好声,许多人激动得脸色通红,用力鼓掌,长期被压抑的怨气与不平,仿佛在这一刻随着牛金的拳脚得到了畅快淋漓的宣泄!
那挨打的少年,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都忘了擦去嘴角的血迹。
他愣愣地看着如同天神下凡般屹立在场的牛金,又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不远处始终气度沉凝、负手而立的魏渊等人。少年的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更有深深的不解与困惑,不明白这些看起来非同一般的人,为何会出手相助。
然而,就在这人心大快,正义似乎得以伸张的时刻,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与尖锐的呼喝声,如同冷水般泼入了这片热烈的气氛中。
“让开!快让开!巡城官在此,何人胆敢在西安府地界当街行凶?!”
一队约莫十余人、身着号衣、手持水火棍的巡城兵丁,粗暴地分开人群,闯了进来。
为首一名穿着青色官袍、面色倨傲的中年官员,三角眼扫过场中景象,眉头紧紧皱起。
地上那些原本如同死狗般哀嚎的恶少们,一见到这队官差,尤其是看到那为首的官员,眼睛里瞬间重新燃起了光芒,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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