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牢里出来，柏寻步履沉重。
南春正站在车旁等着他。
上了车，南春问道：“大少爷状态如何？”
柏寻点了点头，说道：“还好。”
回到商行，南春给柏寻倒了杯花茶，又添了点蜂蜜。
“若是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去找韩五爷帮忙，洋城说得上名号的，他都认识。”南春说道。
柏寻苦涩地说道：“不用，我已经跟张督办打过招呼了，下午会去张公馆拜访他。只是……现在是……兄长他是故意为之。”
南春不解地看着他：“为何啊？”
柏寻叹了口气：“他知道祖父最在乎什么，他想让祖父痛苦。”
南春恍然大悟。
是了。
能让柏老家主痛不欲生的不是死，而是颜面受损，柏家的清誉不在。
自己之前不也曾经想过总有一天要将柏家做的恶事公布于众吗？
“大少爷虽然平日里做事随性而为，但是实际上他是最听老家主的话的。他为何突然与老家主生了嫌隙？”南春问道。
柏寻喝了口茶，说道：“南春，你还记得小时候带我去的那个开满鲜花的地方吧？成婚后，你也带我去过一回。”
南春点了点头，不太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那里。
“你知道为何整座山只有那里的花开得最好吗？”
南春想了想说道：“我以前也有过疑问，后来见到野兽的踪迹，便猜想可能是野兽的粪便之类的……”
“那些野兽是去找食物的。”柏寻脸上带着苦涩的笑意。
“食物？”
“嗯，那下面堆满了尸体，那些尸体便是野兽食物，也是花花草草的肥料。”柏寻说道。
南春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的眼神里划过一丝惊恐。
“尸……尸体？”
“那里就是个尸坑，埋了人慢慢就被填满了，下面一层一层全是尸体。是一些与柏家利益相悖的人、阻止柏家作恶的人、还有……曾经帮着柏家在后山种植过大烟的人。甚至我阿娘也在其中……”柏寻痛苦地说道。
“夫人？夫人不是因病去世，然后葬在柏氏祖墓里了吗？怎么会……在那里呢？”南春惊愕地看着他。
“母亲她不是生病，她是被祖父祖母暗害了。用的法子跟之前用在你身上一样。他们在母亲的日常饮食里加了烟土，然后又让杨武德给她注射了大量成瘾的药，让她的身体迅速衰弱。
我曾经见过她病重时的样子，浑身溃烂，疯疯癫癫的……我一直以为她就像祖父祖母说的那样得了会传染的病，而且已经发疯了。”柏寻哽咽道。
南春想起上一世自己和阿娘被折磨致死的模样，心中一阵酸楚。他能感同身受，他知道柏寻的阿娘有多痛苦。
“老家主和老夫人为何会对夫人痛下杀手啊？”南春抹了把眼泪。
“因为母亲意外发现这个尸坑还有后山山坳里种的烟土。祖父祖母杀了母亲之后，仍不解恨，还命人把她的尸身扔到了尸坑里。兄长知道这一切之后，心中怕也是恨极了。”
怎么会有人这么恶毒呢？
对自己的家人都能下如此狠手！
难怪那里会有野人的传说，看样子就是老家主不想让人靠近，故意编出来的。
南春走上前轻轻抱住柏寻。
“过去了……都过去了……”
虽然这么安慰他，但是南春知道，根本就过不去。
若是能过去，大少爷就不会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来惩罚恶人了。
杀母仇人竟然就是抚养自己长大的祖父祖母。
想报仇，但是又没法下杀手。
柏寻呜呜咽咽地哭着，像个孩子一样。
南春轻轻摸着他的头发，泪流满面。
他们身上都背负血海深仇，但是又因为情义，而无法报仇。只能日日夜夜被这种煎熬折磨着。
下午，柏寻带着两样名贵的瓷器去了张公馆。
南春则拎着御庆斋的食盒去了趟巡捕房。
柏松见着他有些意外。
“没想到你会来看我。”
南春把吃食递给他，笑着说道：“为何不会？”
柏松说道：“我以为你肯定恨极了柏家人。我知道你是顾念寻弟，才没有对祖父祖母还有我动手。”
南春没有说话。
“这个吃人的世道不适合你和寻弟这样心地善良的人。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退一步，又退一步。换来什么了？
只换来恶人的得寸进尺！根本换不来恶人的幡然醒悟！人啊，就是很贱！你得让他痛，让他流血，他才知道害怕，才会收敛。”柏松笑着说道。
南春说道：“那你用自己的性命就能惩罚他了吗？你若是真的心狠，想让他痛让他流血，就不会伤害自己了。”
柏松微微一怔，然后苦笑道：“被你看穿了！是啊，我是不够狠。明知道祖父舍弃我的时候，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我还是想看看……他是真的疼爱我，还是只是想利用我。”
他说着将床上的报纸扔到了空中，报纸四散开来，散落一地。
上面印着柏一水的脸，写着柏老家主否认柏家参与烟土走私，将与柏大少爷断绝关系。
南春说道：“柏寻正在积极地为你奔走，你是他在这世上唯一在乎的亲人了。便是为了他，你也一定要好好保重。”
柏松红了眼睛：“寻弟身边有你，以后就不会孤单了。我就是为了他才这么做的。祖父让我在暗处，帮着寻弟振兴柏家。我虽然有过怨言，但也的确是心甘情愿的。
因为我是他的兄长啊。父母早逝，长兄为父，我得为他着想。我不去做，就得他去做。那还是我来吧！反正我已经双手沾满鲜血，是有罪之人了，再多个不孝也无妨。
对了，祖母死前挺痛苦的，她也算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参与迫害你和你家人的柏大管家也已经死了，死得也挺痛苦。祖父……大约也没法安享晚年了。你报不了的仇，算是报了。
重新接纳寻弟吧！他爱你至深。我看得出，你也很爱他。不要因为我们这些坏人，毁了你们的姻缘啊。这样的话，不是更可悲吗？你们要幸福地在一起，气得那些坏人死了都不能瞑目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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