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把最后一颗草莓糖塞进裤兜时，窗台的蒲公英突然抖了抖绒毛。她踮着脚凑过去，看见白色绒球里裹着个指甲盖大的小人儿，正用草叶当扫帚，一下下扫着沾在翅膀上的露珠。
“你是谁？”小满的声音惊得小人儿摔进绒球堆里，露出的透明翅膀上还沾着三两根白绒毛。
“我是蒲公英信使阿羽。”小人儿扒着绒絮坐起来，抖掉头顶的绒毛，“你奶奶托我送东西来。”他从背后的叶子口袋里掏出个卷成细条的银杏叶，展开后飘出淡淡的桂花香。
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像小蚂蚁排队：“小满，奶奶在月亮上种了片蒲公英田，等你来摘第一朵开花的绒球。”
小满的鼻尖突然发酸。上周奶奶躺在病床上时，还笑着说要带她去后山采蒲公英，说吹飞的绒球能带着愿望找到星星。她当时还撅着嘴说不喜欢毛茸茸的东西，现在那双手再也不能牵她的手了。
“我怎么去月亮上？”她抓住阿羽的翅膀，又赶紧松开，怕捏坏了那层薄如蝉翼的膜。
阿羽拍了拍翅膀飞到书架顶上，用触角指了指积灰的玻璃罐：“收集一百片带着露水的蒲公英叶子，就能酿出月光酒，喝了就能长出翅膀。”他突然打了个哈欠，翅膀上的露珠滚落在《格林童话》的封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不过我得提醒你，月亮上的蒲公英只在午夜开花，天亮前必须回来，不然会变成星星挂在天上哦。”
小满把玻璃罐从书架上抱下来，罐口还留着去年装糖果的甜香。她想起后山的草地，每年春天都会铺满金色的蒲公英花，现在应该已经结满白绒球了。
“现在就去采！”她抓起手电筒往外跑，裤兜里的草莓糖硌着大腿，像颗小小的心跳。
夜风格外凉，吹得小满的短发贴在脸上。后山的草地在月光下泛着银灰色，蒲公英的绒球像一个个小灯笼，风一吹就轻轻摇晃。她蹲下来小心地摘叶子，指腹沾了黏糊糊的汁液，带着清苦的草木香。
“一片，两片……”她数到第十七片时，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回头看见只瘸腿的小野猫，正用爪子扒拉着蒲公英茎，大概是饿极了。
小满摸了摸裤兜，把最后那颗草莓糖剥了糖纸递过去。小猫犹豫了一下，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用粗糙的舌头舔她的手心，糖渣沾得满手都是甜丝丝的。
“你也想跟我去找奶奶吗？”她轻轻摸了摸小猫背上的毛，发现它的右后腿有道没愈合的伤口，结着褐色的痂，“等我回来，就带你回家。”
小猫像是听懂了，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腕，发出细微的呼噜声。
采到第一百片叶子时，天边已经泛起淡青色。小满抱着玻璃罐往家跑，阿羽趴在她的肩膀上打盹，翅膀随着她的脚步一颠一颠。
回到房间时，妈妈的房间还亮着灯，隐约传来压抑的哭声。小满踮着脚尖溜回自己的房间，把玻璃罐放在窗台上。阿羽突然精神起来，从翅膀下掏出个萤火虫灯笼，照亮罐子里的叶子。
“现在要请月光来帮忙啦。”他飞到罐口，用触角轻轻一点，罐子里的叶子突然旋转起来，像被无形的手搅动。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叶子上织出银色的网，汁液慢慢渗出，汇聚成淡蓝色的液体，散发出星星的味道。
“快喝吧，午夜前要赶到月亮上。”阿羽推了推小满的手背。
玻璃罐里的月光酒只有浅浅一层，小满一饮而尽，舌尖先是尝到清苦的草木味，接着涌起甜甜的桂花香，像奶奶做的桂花糕。她感觉后背痒痒的，低头看见一对透明的翅膀正从衣服里钻出来，上面还沾着几片蒲公英绒毛。
“我带你飞！”阿羽拉着她的手指往上提，小满突然觉得身体变得轻飘飘的，脚底板离开了地面，翅膀一扑棱就撞在天花板上，惊得阿羽翻了个跟头。
“要像蒲公英一样乘风飞。”阿羽耐心地教她扇动翅膀，“想象自己是片绒球，风往哪吹就往哪去。”
小满试着放松身体，翅膀随着夜风轻轻摆动，真的慢慢往窗外飘去。她飞过邻居家的屋顶，看见张奶奶家的月季花还开着，飞过学校的操场，秋千在月光下轻轻摇晃，最后越飞越高，穿过层层叠叠的云朵。
云里藏着好多小天使，都背着装星星的篮子，看见小满时纷纷打招呼。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天使往她手里塞了颗星星糖：“去月亮上要抓紧蒲公英的绒毛，不然会被风吹跑哦。”
穿过最后一层云时，眼前突然亮起来。月亮像个巨大的银盘子，表面覆盖着大片大片的蒲公英田，金色的花朵在月光下闪闪发光，每片叶子上都滚动着星星碎屑。
“奶奶！”小满看见田埂上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正弯腰采摘蒲公英。奶奶穿着生前最喜欢的蓝布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点也不像躺在病床上时那么虚弱。
奶奶转过身来，脸上的皱纹笑得像朵盛开的菊花：“我的小满来啦。”她伸出手，掌心躺着朵刚开放的蒲公英绒球，白色的绒毛里裹着颗小小的金色花芯。
小满扑过去抱住奶奶，却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奶奶的身体。她着急地晃了晃翅膀：“奶奶，我怎么碰不到你？”
“因为奶奶现在是月光做的呀。”奶奶笑着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指尖冰凉却很温柔，“你看这片蒲公英田，都是用想念你的眼泪浇灌的，每朵花里都藏着我们在一起的日子。”
她指着最近的一朵花：“这朵是你三岁时把蒲公英塞进鼻孔，哭得满脸鼻涕泡。”又指向另一朵，“这朵是去年你帮我摘蒲公英做药茶，被蜜蜂蛰了个大包。”
小满的眼泪突然掉下来，落在蒲公英的叶子上，立刻变成闪亮的露珠。奶奶轻轻擦去她的眼泪：“别哭呀，你看这朵刚开的绒球，是奶奶专门为你种的，它能实现一个愿望哦。”
小满捧着那朵蒲公英，绒球软乎乎的，像奶奶的手心。她突然想起后山的小野猫，想起妈妈红肿的眼睛，想起还没跟奶奶说够的悄悄话。
“我想……”她刚要说出愿望，突然听见阿羽大喊：“快没时间了！天边已经泛白了！”
小满抬头看见东方的天空泛起淡淡的粉色，月亮开始慢慢变淡。奶奶把蒲公英往她手里塞了塞：“快回去吧，妈妈该醒了。记住，想奶奶的时候就看看天上的星星，最亮的那颗就是我在对你笑呢。”
“奶奶再见！”小满使劲抱住奶奶的影子，转身跟着阿羽往地球飞。翅膀突然变得沉重起来，她看见自己的翅膀正在慢慢消失，赶紧把蒲公英绒球塞进裤兜。
飞过云层时，她看见那个扎双马尾的天使正在收集即将消失的星星，连忙问：“能让我带颗星星给妈妈吗？”
天使往她手里放了颗星星种子：“种在花盆里，每天浇一次想念的眼泪，就能长出会发光的花。”
回到房间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小满的翅膀正在慢慢消失，后背留下淡淡的蒲公英印记。她刚把蒲公英绒球和星星种子放在床头柜上，就听见妈妈的房间传来开门声，赶紧钻进被窝装睡。
妈妈轻轻走进来，帮她掖了掖被角，指尖在她脸上轻轻擦了擦。小满闭着眼睛，感觉有温暖的液体滴在她的手背上，是妈妈的眼泪。
第二天早上，小满在床头柜上发现个透明的小袋子，里面装着片蒲公英叶子，旁边压着张纸条，是阿羽的字迹：“我去帮别的小朋友送信啦，记得照顾好小野猫。”
她跑到后山，果然在昨天采蒲公英的地方找到那只小野猫，正蜷缩在蒲公英丛里睡觉。小满小心翼翼地把它抱回家，用温水擦干净它腿上的伤口，涂了点药膏。
“以后你就叫蒲公英吧。”她摸着小猫的头，突然发现裤兜里的蒲公英绒球还在，白色的绒毛已经变成了金色，像撒了层星星粉。
晚上，小满把星星种子种在奶奶留下的青花瓷花盆里，滴了几滴眼泪进去。没过几天，种子就发芽了，长出的叶子像小小的爱心，顶端还顶着个星星形状的花苞。
妈妈发现花盆里的花时，惊讶地捂住了嘴。小满拉着妈妈的手，把蒲公英绒球放在她的手心：“这是奶奶从月亮上送我们的礼物，她说想她的时候，就看看这朵花。”
绒球突然轻轻晃动，飘出淡淡的桂花香，妈妈的眼泪滴在绒毛上，立刻变成闪亮的露珠。那天晚上，她们坐在花旁边说了好多话，说奶奶做的糖醋排骨最好吃，说她织的毛衣总是带着阳光的味道，说她讲故事时总爱掐着嗓子学小动物叫。
后来，星星花开花了，每到晚上就发出温柔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房间。小满经常抱着蒲公英坐在花旁边，给它讲学校里的趣事，讲妈妈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讲她又在后山发现了新的蒲公英丛。
有天夜里，她梦见自己又长出了翅膀，飞到月亮上的蒲公英田。奶奶正和好多小天使一起荡秋千，看见她就笑着招手：“小满，你看这片田又开花了，都是你和妈妈的想念浇灌的呀。”
小满跑过去，发现每朵蒲公英的绒毛里都藏着个小小的光球，凑近一看，都是她和奶奶的合照：有她刚学会走路时奶奶牵着她的手，有她第一次得奖状时奶奶笑得合不拢嘴，有去年冬天她们堆的歪歪扭扭的雪人。
“奶奶，我会经常来看你的。”她摘下一朵刚开花的绒球，轻轻吹向天空，看着白色的绒毛带着光球飞向地球的方向，“这些愿望会落在妈妈的梦里吗？”
“会的。”奶奶抱着她的肩膀，声音像温暖的春风，“只要心里装着想念，无论相隔多远，我们都能听见彼此的声音。”
小满醒来时，发现眼角还挂着泪珠，枕头边却放着片带着露水的蒲公英叶子，散发着淡淡的桂花香。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织出银色的网，像奶奶温柔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
她知道，奶奶一直都在，在月光里，在蒲公英的绒毛里，在每一个带着桂花香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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