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花钱雇您手下的妖修。”姬南缓缓说道,语气平静,仿佛在谈论购买一批货物。
夏庚闻言,十分意外,身体稍稍坐直了些:“雇妖修?你身为天伤殿殿主、九黎部的巫觋,手下强将如云,还缺人使唤?我看你带来的那几个护卫就很不错,唐焚、解堪,皆是好手。为何还要舍近求远,来雇我蛮荒的战士?”
他确实感到疑惑,这要求有些出乎意料。
“身份多,敌人自然也多。”姬南语气依旧平静,却透着一丝无奈和冷意,“有时,用天伤殿和九黎部的人办事,反而束手束脚,容易授人以柄,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和攻讦。若我能有一支完全独立、只听令我个人命令、又战力强悍凶猛的妖修队伍……处理一些‘特殊’事务时会方便很多。届时,我会非常感谢老祖您的支持。”
他话中的“特殊”二字,含义不言自明。
夏庚眯起了眼睛,眼中精光闪烁,似乎在权衡什么:“你要多少?什么修为?”
“首批先要五百,充作我的亲军护卫,其他以后再说!”姬南报出数字,“其中神满境的好手,至少需要三十人。其余不得低于金丹境。当然,若老祖肯格外开恩,派一两位化神境的妖王暂时屈尊前来坐镇……我必感激不尽,另有重谢!”他毫不客气地提出了高要求。
“五百?还要三十个神满境?小子,你这胃口可不小啊,这些妖修足以灭个小诸侯国了!”夏庚靠回椅背,手指敲着扶手,趁机抬价,“我妖族儿郎修炼出金丹、化形也不容易,个个都是部落的勇士,岂能随随便便就派出几百个精锐给你?”他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可他心里清楚得很,他手下妖兵妖将何止十万,大小部落林立,每年光是内部争斗死伤的都不止这个数。区区五百妖修,其中大部分还是金丹,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随时可以抽调出来。
“目前只要五百,日后若有需要再议。”姬南步步为营,“至于雇佣他们的费用,饷银、抚恤、装备损耗,一应开销,就从您方才答应的、每年单独给我的那一成利润中扣除,如何?也省得我们再另行计算了。”他算盘打得精响,用对方承诺的钱,来买对方的人。
夏庚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这小子,果然精明!但他面上却故作沉思状,片刻后,才“勉为其难”地点头:“……也罢,看在你我合作的份上,便依你。成交。等你离开的时候,这批妖修会随你同行,听你调遣。”他答应得爽快。
经过这一番唇枪舌剑、讨价还价,一老一少两只“狐狸”彼此对望,眼中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神色,皆大欢喜,自认为达成了目的。
夏庚满意的是,用五百个对他来说如同牛毛的小妖,就换来了姬南全力帮他牵线搭桥,还能省下一大笔未来可能要付出的实际钱财。
既然蛮荒与十万大山暂不开战,这些精锐妖兵每日在部落里也是空耗粮草,甚至可能滋生事端。蛮荒之地什么都缺,唯独不缺战士——每年内斗死的都不止几千。
他甚至开始盘算着,要不要私下再降价多派一些老弱病残过去,好多省些钱粮,还能清理一下内部。
姬南满意的,则是花点对方“承诺”的钱,能否全额拿到还两说,就雇来一支战力强悍、且暂时完全听命于自己的精锐妖军。
若论单打独斗和悍不畏死,同境界的妖兵往往比人族、巫族战士更凶悍,用起来顺手又放心。至于战损?
能用钱解决的事,就不叫事。打没了,再来雇便是,蛮荒最不缺的就是敢拼命的妖。这批妖修,本就是用来消耗的,执行一些危险任务再好不过。
他正愁手下缺乏真正完全听命于自己、如臂使指的精锐力量。
姬荣曾明确表态,天伤殿是大周的刀,不得介入他与镐京朝廷其他派系的纷争;
九黎部虽无明面限制,毕竟山高路远,内部人心未完全收服,何况部中尚有巫女和长老会制衡,不可能任他随意调派人马去干私活。
如今有了这五百妖族精锐傍身,后续还能以此为样板不断补充,他在昭礼东宫内部说话便更有底气,也能更好地保护自己和经营势力。
即便有些见不得光、不宜动用明面力量的事情,也总算有了一支可靠的力量去执行。
宾主尽欢,又酒过三巡,气氛愈发融洽。
老妖王放下酒杯,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了一些,终于道出了最后一件,似乎也是他最为看重的事:“老夫还有个不情之请,或许有些冒昧。上次我曾远远见你与那女剑修相斗,小友施展的那手火法,霸道凌厉,至阳至刚,令我印象极深……不知能否……再近距离展示一番?这于我而言,很重要。”
他的语气变得有些微妙,带着一种探究和隐隐的期待。
姬南略一沉吟,虽然不知其真正目的,但感觉并非恶意,便伸出了右手。
意念微动,丹田内真元流转,一朵微小却无比凝练的赤色火苗自他掌心缓缓浮起,焰心深邃,焰缘泛着淡淡的、仿佛能灼烧神魂的金芒,在他掌心静静跃动,散发出纯净而炽热的气息。
随着真元徐徐注入,那朵火苗渐渐壮大成一簇稳定的火焰,颜色由赤红逐渐转为纯白,周围的温度骤然攀升,空气被高温炙烤得隐隐扭曲,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那火焰并不张扬跋扈,却透出一股内敛的、焚尽万物、毁天灭地的暴戾气息,令一旁侍立的妖仆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眼中露出惊惧。
姬南侧目望向老妖王夏庚,只见对方身体微微前倾,双眼死死地盯着那簇纯白火焰,黄色的竖瞳中神色几度剧烈变幻,充满了难以置信、震惊、疑惑,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和追忆?
几息之后,姬南心念一动,火焰倏忽熄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周围的温度也迅速回落,仿佛刚才那恐怖的高温和火焰只是幻觉。
“……你这火法,叫什么名字?”老妖王的声音有些干涩,仿佛很久没有喝水,目光依旧紧紧盯着姬南空无一物的手掌。
“不知名目,”姬南坦然回答,“乃是家父所传。只知修行之法,并未告知名称。”
老妖王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然后问出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小友祖上,是镐京姬氏?洛邑姬氏?还是……岐山姬氏?”他问得异常仔细,目光如炬。
“家父出自镐京姬氏。只不过如今晚辈执掌的,是洛邑姬氏名下的天伤殿。”姬南回答得清晰明白,这并非秘密。
老妖王不再说话,手指无声地、有节奏地敲击着青玉桌面,陷入了长久的沉思,眼神飘忽,仿佛透过姬南看到了很久远的过去。
姬南也不急,自顾自地轻啜着杯中如血般的葡萄酒,耐心静待对方。他知道,这第三件事,恐怕才是今晚会面最核心、也最出乎他意料的部分。
良久,老妖王夏庚终于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姬南,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确认:
“我大概……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了。”
姬南面不改色,心中却是一凛,但语气依旧平稳:“我的身份并非绝密,老先生若想打听,总能知道。镐京姬氏子,洛邑天伤殿主,九黎巫觋,都是事实。”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公开身份。
又是一段长久的沉默。
殿内只有泉水的叮咚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被隔绝了大半的喧嚣。璀璨的珠光钻石光芒流转,映照在两人脸上,明暗不定。
老妖王夏庚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变得幽深而遥远。
他缓缓续道,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追忆往事的沧桑:“约莫三十年前,也是在这里,你父亲,就坐在你现在这个位置。”他指了指姬南所坐的镶玉象牙椅,“那时的勇毅侯,正值盛年,如日中天、风华绝代,气势之盛,仿佛天地都为之所夺……我记得随侍他前来的化神境妖将就不下六人,肃立其后,煞气冲天,仅是目光扫过,便让我这蛮荒群妖噤若寒蝉。”他描述着当年的场景,语气中依旧残留着一丝震撼。
他话音一顿,黄色的竖瞳转向姬南,目光复杂:“可我……最终没答应他。你知道为什么吗?”他抛出了一个埋藏多年的问题。
“愿闻其详。”姬南脸上保持着微笑,心中却是一凛,终于要触及核心了。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显得更加专注。
“其实也没什么复杂的原因,说到底,就是直觉,一种活了太久形成的、对危险和机遇的模糊感应。”老妖王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我觉得他……固然强大无匹,但前路恐怕不会那么顺利,甚至……潜藏着巨大的凶险。他那时的气运和锋芒,太盛、太刚,盛极则易折。”
他目光如炬,仿佛能看透人心:“我这直觉,一生中救过我很多次,一向很准。锦上添花,何如雪中送炭?我本想再观望些时日,等他真正遇到难关时再出手,或许能换取更多……结果后来……”
他摇了摇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天威难测,世事无常,就成了如今这般局面。我也就彻底熄了那份心思,安心在这蛮荒之地称王称霸。”他言语中似有一丝极淡的遗憾,但更多的是世事难料的感慨。
“那老先生今日的直觉又如何?”姬南顺着他的话问道,语气轻松,仿佛在闲谈,“觉得我……前路可否顺利?”他看似随意,实则每一个字都在仔细捕捉对方的反应。
“今日的直觉告诉我,”老妖王夏庚的声音变得沉缓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时候到了。该赌一把了。而且是赌上所有!”
他黄色的竖瞳紧紧锁定姬南,仿佛要将他灵魂看穿。
“将我蛮荒之地千万妖族的前途气运,全数押在你身上!赌你能乘风化龙,直上九天!为我这蛮荒众生,也为我的后代子孙,搏一个光明正大的出身,一个不再被视为‘野妖’、任人猎杀的未来!”他的话语中透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
姬南微微蹙眉,依旧保持着冷静:“恕晚辈愚钝,老先生此言……似乎意有所指,晚辈不甚明了。”他需要对方把话彻底挑明。
“方才的那两份协议,是给外人看的,是摆在明面上的生意。”老妖王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一股无形的隔音结界悄然笼罩了两人周围,使得他的话语更加清晰而凝重,“现在,我以蛮荒之主的身份,另与你单独订一份密约!一份真正的、荣辱与共、生死相托的血盟!”
他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火焰:“我代表蛮荒千万众生,与你在此歃血为盟——是真正的结盟,而非简单的合作!从此,我蛮荒所有妖兵妖将,所有资源,必要时皆可为你所用,听你调遣,分文不取!我们会倾尽蛮荒一切力量,助你扫平障碍,夺回你所失去的一切,拿回本该属于你的东西!”他的承诺石破天惊,分量重得足以压垮山河。
“……而我们所求的回报,唯有一样,”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待你他日功成,重回镐京,执掌乾坤之时,予我蛮荒妖族一个正式的名分,一个能与中原十二妖王世家平起平坐、受到天下认可的地位!让我们不再是蛮荒野妖,而是大周治下的合法子民,享有同等的尊严与权利!”
这是蛮荒妖族千百年来最深切的渴望。
“我不理解。”姬南轻轻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这是发自内心的真实困惑,“当年我父亲亲临,权势熏天,所开条件定然远比今日优厚得多,老先生却选择谨慎观望;如今晚辈势单力薄,根基浅薄,远不如昔日父亲万一,老先生反而主动提出要倾尽所有,全力押注?这背后……恕我直言,实在令人生疑。是否有诈?”
他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疑虑,目光锐利地看向对方。
他端起酒杯,仰头饮了一大口那如血般醇厚的酒液,借此平复内心的波澜起伏。这提议太过惊人,也太过突然,由不得他不警惕。
老妖王夏庚看着姬南的反应,并不意外,反而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表情。他缓缓道,声音带着一种揭示惊天秘密的肃穆:
“南明离火,乃太古朱雀帝君之本命真火,至阳至刚,焚尽邪祟,涤荡乾坤,无物不焚。非大机缘、大造化、承大气运者不可修,更不可控。”
他死死盯着姬南,“能自行修出并掌控此火的姬氏子弟,据我所知,除大周开国之君武王姬发陛下之外……千年以来,你是唯一……一个。”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连你父亲,那位惊才绝艳的勇毅侯,都未曾炼成此火!他当年展现的,是另一种霸道绝伦的紫霄雷法,虽也威力无穷,却远非南明离火所比!”
他的呼吸似乎都变得急促了一些:“……昔日你的先祖武王姬发,正是持‘赤雀丹书’得南明离火之神通,方能号令天下万妖,莫敢不从,共破无道商纣!此乃刻在我妖族古老传承记忆中的圣谕!见南明离火,如见昔日盟主!”
老妖王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激动:“此时我不下注,更待何时?难道要等你这真龙腾飞九天,万物臣服之时,再来锦上添花吗?那还有何意义?!”
他终于道出了真正的原因,那源于妖族血脉深处的古老记忆和信仰!
姬南闻言,心中巨震,面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他从未想过,自己修炼的这特殊火焰,竟然有如此大的来头,更牵扯到如此古老的盟约和象征意义!父亲从未提及此事!
他轻笑一声,掩饰着内心的惊涛骇浪,反问道:“传说终究是传说。老先生就如此确信?不怕直觉有误,压错了宝,将来后悔莫及,甚至赔上整个蛮荒之地的未来?”他需要最后确认对方的决心。
老妖王夏庚靠回椅背,发出一声悠长而复杂的叹息,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做出了此生最重要的决定:
“怎会看错……那纯净而暴烈的气息,那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与敬畏……绝不会错……”他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悔意。
“当年我不过是追随大军征伐的一个无名小卒,亲眼见证过武王的风采,却因胆怯和短视,错过了从龙之功……已经错过了一次天大的机缘,如今苍天再将机缘送到我面前,岂能再错过?若是再犹豫,岂不是白活了这许多年,枉费了这一身修为和这蛮荒之主的地位?”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和一种押上一切的疯狂赌性:“我夏庚,今日就赌你是下一个姬发!赌你这南明离火,能再次燃遍天下,重定乾坤!”
至此,所有的试探、伪装、算计都已散去,只剩下最赤裸也最坚定的盟约。山腹宫殿中,一场足以影响天下格局的交易,在古老的火焰象征下,悄然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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