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溯的心微微下沉。
他不动声色地提高了车速,变换车道,试图确认对方的意图。
那辆黑色越野车也随之加速,紧紧跟随着,意图不言而喻。
“坐稳了。”裴溯对身旁的张东澜低声道,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锐利。
张东澜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脸色瞬间白了,紧张地抓住了车顶的扶手。
裴溯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灵活地甩开旁边的车辆,试图利用车流摆脱跟踪。
然而,那辆越野车性能极佳,驾驶技术也异常娴熟,如同附骨之疽,死死咬住他们。
一场无声的追逐在通往机场的路上悄然上演。
裴溯的指尖紧紧扣着方向盘,眼神锐利如刀,所有的疲惫和伪装在这一刻尽数褪去,只剩下猎手般的警觉与冷静。
裴溯的油门踩得更深,引擎发出沉闷的咆哮,车速不断提升,试图在密集的车流中撕开一道缺口。
那辆黑色越野车却如同鬼魅,死死咬住,甚至屡次做出危险的逼迫动作。
“他们是什么人?!”张东澜的声音带着惊恐的颤抖,死死抓住扶手,指节泛白。
“不知道。”裴溯的声音冷得像冰,目光锐利地扫过后视镜。
他心中已然升起不祥的预感,这追踪技巧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娴熟,不像寻常势力。
他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险之又险地擦着一辆货车的边缘,拐上了通往机场的立交桥引桥,试图利用桥上的路况摆脱。
然而,黑色越野车如同早有预料,紧随其后冲上引桥,并且不再掩饰意图,在一次并道的瞬间,猛地加速,用经过特殊加固的车头,精准而凶狠地撞向裴溯车子的侧后方!
“砰——!”
巨大的撞击力让车子瞬间失控,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
裴溯死死握住方向盘,脚下猛踩刹车,但一切已然徒劳。
巨大的惯性加上桥面的弧度,让车子如同断线的风筝般旋转着甩向桥边的护栏。
“轰隆!!”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车头狠狠撞上了坚固的水泥护栏,整个前盖瞬间扭曲变形,碎裂的玻璃四处飞溅。
安全气囊猛地弹出,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拍在裴溯的胸口和面部。
世界在他眼前天旋地转,尖锐的耳鸣声覆盖了一切。
剧痛从全身各处传来,意识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在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秒,他凭借最后一丝清醒,模糊地看到那辆黑色越野车精准地停在了旁边。
车门迅速打开,几个动作矫健、穿着统一红袍、面罩遮脸的身影迅速靠近,他们的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目标明确。
他感觉到副驾驶的车门被强行拉开,听到张东澜短促而惊恐的叫声,随即是一声精准的、让人失去反抗能力的闷响。
他努力想抬起沉重的眼皮,视野却一片血红模糊。
最后定格的画面,是张东澜软绵绵的身体被一个黑影利落地拖拽出去,迅速塞进了那辆越野车。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干净利落得令人心寒。
东澜……
无尽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吞噬了他最后一丝意识。
而在意识沉沦的边缘,一个冰冷的念头闪过——这不是意外,而是早有预谋。
……
不知过了多久,混沌的意识被尖锐的警笛声和嘈杂的人声强行拉扯回来。
裴溯艰难地睁开眼,刺眼的阳光和闪烁的红蓝警灯让他立刻又闭上。
剧烈的头痛和胸口的闷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发现自己躺在担架上,正被医护人员小心翼翼地移动。
“伤者意识恢复!左侧肋骨可能骨折,有脑震荡症状,需要立即送医!”有人在旁边大声喊着。
“张东澜呢?!”一个焦急而熟悉的声音穿透了嘈杂,是骆为昭!
裴溯猛地再次睁眼,不顾身体的剧痛和眩晕,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东澜……张东澜呢?!”
骆为昭快步冲到担架旁,按住他:“你别动!我们正在找!现场只发现了你和你的车,没有发现张东澜的踪迹!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还出了车祸?”
裴溯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那精准、高效的绑架画面与范思渊那张算计的脸重叠在一起。
冰冷的明悟攫住了他的心脏——从一开始,范思渊就没信过他。
或者说,是他根本就不需要相信自己。
让他接触张昭临,真正的价值不在于撬开光耀基金的缺口,而在于创造一个能够精准绑架张昭临之子张东澜的机会!
而他裴溯,不过是这个计划中,用来吸引注意力、并确保张东澜会出现在特定路线的“诱饵”和“工具”。
留他一命,恐怕不是因为仁慈,仅仅是时间紧迫,来不及灭口,或者……留着他还有后续的用处。
他强忍着眩晕和剧痛,抓住骆为昭的手臂,声音嘶哑而急促,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冰冷:“黑色越野车……无牌……专业……他们带走了东澜……”
每说一个字,胸口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但更痛的是被彻底利用和背叛的清醒。
骆为昭脸色剧变,立刻对着对讲机吼道:“立刻封锁所有出入城路口!重点排查无牌或套牌的黑色越野车!车上可能有一名被绑架的人质,张东澜!重复,人质是张东澜!对方极其专业,可能持有武器!”
他低头看向裴溯,眼神锐利如刀,充满了审视和担忧:“裴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和张东澜在一起?要去哪里?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裴溯张了张嘴,胸腔的剧痛和脑中的眩晕让他一阵窒息,更让他无法言说的是那冰冷的真相——是他,亲手将张东澜送到了范思渊的陷阱里。
他眼前一黑,几乎再次晕厥。
医护人员急忙上前:“伤者情况不稳定,需要立刻去医院!”
骆为昭看着裴溯苍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和他领口那支在混乱中依旧顽强别着的、已然破损不堪的白海棠,咬了咬牙,对医护人员挥挥手:“快送医院!陶泽,你跟着去医院,确保他的安全!其他人,跟我仔细勘察现场,扩大搜索范围!这绝不是普通车祸!”
裴溯被迅速抬上救护车,警笛声再次尖锐响起,驶向医院。
他躺在担架上,望着车顶晃动的灯光,意识在剧痛和眩晕中浮沉,但内心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
张东澜被掳走了。
在他的眼皮底下。
因为他的“合作”,因为范思渊彻头彻尾的算计。
他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触碰到那支破碎的白海棠花瓣。
冰冷,且带着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屈辱和血腥气。
昭南集团顶楼,董事长办公室。
张昭临独自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如同一个孤独的君王俯瞰着自己的领地。
窗外,是新川市繁华的街景,车水马龙,霓虹初上,一切都笼罩在黄昏暧昧的光线里,带着一种不真实的平静。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试图驱散连日来的疲惫与紧绷。
“现在这个时间……东澜的飞机应该已经起飞有一会儿了吧?”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奢华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空洞。
他下意识地抬手,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的领口,这个细微的动作似乎能给他带来一丝掌控感。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不久之前,他与裴溯的那通电话。
当时,他语气诚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裴总,这次……多谢你。这份情,我张昭临记下了。”
电话那头,裴溯的声音却听不出什么情绪,既无热情,也无推诿,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
“张董不必谢我。而且一个将死之人的情分,我也不稀罕。我答应帮忙,并非因为你我之间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交情。”
他顿了顿,语气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却又锐利无比的嘲讽:“唯一的原因,只是张东澜这个人,从头到尾,没有沾过你们光耀基金里那些见不得光的‘破事儿’。他还算干净。”
他一直也搞不懂。
张昭临这样的人,怎么会有张东澜这么单纯的儿子呢?
这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张昭临试图维持的体面,让他一时语塞。
是啊,他张昭临在泥潭里打滚半生,周身早已被黑暗浸透,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竟只剩下儿子的“干净”。
这何尝不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他收回思绪,目光重新投向楼下。
从这个高度看下去,昭南集团大楼入口处聚集的那些黑白色SId车辆,像一群碍眼的甲虫。
骆为昭带着探员们涌来时,他确实有一瞬间的心惊,但随即又安定下来。
证据?
他们能有多少证据?
只要东澜安全离开,他就有周旋的余地,就有断尾求生的可能。
看到SId的人最终未能突破他精心构筑的防线,无功而返地撤离时,他甚至还暗暗松了一口气。
危机似乎暂时过去了。
然而,这虚假的平静,被口袋里手机的震动瞬间打破。
是特别设置的提示音,专属他唯一的儿子——张东澜。
张昭临的心没来由地一跳,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
这个时间,东澜应该在万米高空,手机关机,怎么会发来短信?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指尖甚至因为某种预感而微微发颤。
屏幕解锁,备注为“儿子”的聊天框里,静静地躺着一条新信息。
没有文字,只有一个自动播放的视频文件。
他深吸一口气,用食指用力地点开了它。
画面跳出来的瞬间,张昭临的瞳孔猛地收缩,呼吸骤然停滞!
视频光线昏暗,背景是一个通体密闭、看似由粗糙金属构成的狭小空间,像是废弃的集装箱或者货舱。
张东澜被牢牢地绑在一张金属椅子上,嘴上贴着黑色的胶带,头发凌乱,额角带着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原本总是带着点飞扬跳脱神采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惊恐与绝望。
他似乎在挣扎,但绳索纹丝不动。
而最刺眼、最令人心脏骤停的,是他腹部紧紧捆绑着的那一圈装置——结构复杂,线路缠绕,中央是一个冰冷的液晶显示屏。
鲜红的数字,正以一种冷酷而均匀的速度,无情地跳动着:
【01:59:58】
【01:59:57】
……
两个小时!只有两个小时!
“东澜——!”张昭临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拿着手机的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手背青筋暴起。
他死死盯着屏幕里儿子那双写满恐惧和无助的眼睛,仿佛能透过屏幕感受到他的颤抖。
东澜的状态糟糕透了,那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束缚,更是精神上的彻底摧垮。
为什么?!
怎么会这样?!
一股暴怒和极致的困惑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
他不是应该已经在飞往国外的航班上了吗?
裴溯!是裴溯骗了他?!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出,带着噬骨的恨意。
但下一秒,残存的理智又强行将这股恨意压了下去。
不对!
就这些年或明或暗的接触来看,裴溯此人固然心思深沉,难以捉摸,但在这种事情上,他不是一个出尔反尔、言而无信的小人。
他若不想帮忙,大可直接拒绝,没必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用这种方式来欺骗和伤害东澜。
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他张昭临,对裴溯没有任何好处,根本说不通!
那到底是谁?!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视频上,试图寻找更多线索。
终于,在视频画面的最下方,有一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细小的白色文字备注,像是一句冰冷的判词:
【一切开始的地方,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张昭临脑中所有的迷雾和混乱!
一切开始的地方……
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
一个名字,带着血腥、背叛和无数肮脏交易的气息,浮现在他的脑海——范思渊!
是那个疯子!一定是他!
他竟然真的还活着。
只有范思渊,才会用这种充满仪式感又极端残忍的方式!
只有他,才会记得“一切开始的地方”是哪里!
也只有他,才会如此了解光耀基金的内部,如此了解他张昭临的软肋!
以他对这位昔日“伙伴”、今日“对手”的了解,范思渊那个彻头彻尾的、毫无人性的疯子,杀死东澜这种事情,他绝对做得出来!
他不仅做得出来,还会以此为乐,享受这种将猎物玩弄于股掌之上、看着对手崩溃的过程!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张昭临。
他感到一阵眩晕,几乎站立不稳,不得不伸手扶住冰冷的落地窗玻璃,才能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玻璃映出他瞬间苍老、扭曲的面容。
不行!他不能!
他绝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出事!
东澜是他唯一的儿子,是他在这污浊泥潭里挣扎半生,唯一想要守护的干净!
是他张昭临人性中仅存的一点微光!
如果东澜没了,他这些年所做的一切,所有的谋划,所有的隐忍,所有的……罪孽,还有什么意义?!
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
那就让这一切,在一开始的地方,做个了断吧!
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厉,取代了之前的慌乱与恐惧,重新回到了张昭临的眼中。
他猛地转身,步伐坚定甚至带着一丝癫狂的决绝,走向办公室一侧那面巨大的红木装饰墙。
他伸手在墙壁一处不起眼的浮雕花纹上按了几下,伴随着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响,一块墙板无声地滑开,露出了隐藏在后面的嵌入式保险柜。
密码,指纹,虹膜验证。
层层解锁。
柜门打开,里面没有文件,没有金条,只有一把保养得极好、泛着幽冷蓝光的黑色手枪,静静地躺在天鹅绒衬垫上,旁边是几个压满了子弹的弹匣。
他伸出手,动作缓慢而郑重地拿起那把枪。
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掌心直透心底,却奇异地带来了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他熟练地检查枪械,将弹匣推入,发出“咔哒”一声清脆的契合声。
然后,他拿起自己的内部加密通讯器,按下了一个特定的快捷键。
几乎是立刻,通讯被接通,那边没有任何问候,只有一片沉默,等待着指令。
张昭临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如同钢铁般的意志,一字一句地下达了命令。
“所有人,听令。”
“目标,滨海湾!”
“不计代价,送我突围。”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一个简洁、冰冷的回应:“明白。”
通话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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