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裴昭明的身影消失在一道厚重的棉帘之后，客栈大堂原本沉寂的氛围瞬间被打破，嘈杂的议论声再次响起，如同煮沸的开水般喧闹。
“又来一位仙师，莫不是赤渊那边又有什么变动了？”
一个穿着破旧棉袄的大汉，压低声音朝同桌的人问道，眼神中满是担忧。
赤渊一旦有异动，最先遭殃的，便是他们这些流离失所的凡人。
“谁知道呢！”
同桌的汉子端起酒碗，猛灌了一口劣质米酒，语气中带着几分麻木，“咱们在这镇死关，活一天是一天，管那么多作甚？赶紧喝酒，暖和暖和身子才是正经事！”
“我看呐，别不是虞家那小子引来的吧？” 角落里，一个满脸皱纹的老者捻着胡须，缓缓开口，“那小虞子还是不甘心，没看清现实啊。”
“唉，造化弄人啊——”
有人发出一声叹息，语气中满是唏嘘，“想当年虞家姑娘还是镇死关的英雄，如今却落得那般模样，这世道……”
议论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酒杯碰撞与碗筷摩擦的声响。
然而，这些话语即便隔着一层厚厚的棉帘，也丝毫逃不过裴昭明的耳朵，以他的修为，别说这小小的客栈，便是百里之外的低语，也能清晰听闻。
“我这算不算自己送上门来，正好撞在别人的念想上？呵呵——！”
裴昭明听着身后的议论，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而后不再理会外界的声音，挑了一个靠里的位置坐了下来。
所谓的 “雅座”，其实不过是用矮屏风与旁边的桌子隔开，桌子比大堂的略大一圈，桌面也擦拭得干净了些许，除此之外，与大堂并无太大区别。
裴昭明也不挑剔，随意坐下后，点了几样简单的吃食，而后挥手示意店小二退去。
不多时，便有人捧着一个木制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上除了裴昭明点的饭菜，还多了两道热气腾腾的肉菜，香气扑鼻。
“咦——！” 裴昭明发出一声轻咦，并非是因为多出来的肉菜，而是因为眼前的来人。
来人个子不高，是个面容清秀婉约的女子。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这般清丽的容貌，在裴昭明一路走来的镇死关，实属罕见。
只是，这姣好的面容之下，却有着一处令人心惊的缺陷：她的左臂衣袖空荡荡的，显然是失去了一条手臂。
更让裴昭明在意的是，她周身隐隐溢出的点点法力波动，这表明，她是一个修行中人。
裴昭明心中暗自疑惑：除了那些骄奢淫逸的风月场所，又有什么地方，会让一个修行之人来做端茶送水的服务？
尤其是在镇死关这种苦寒之地，修行资源本就匮乏，修行中人大多高高在上，怎会甘心做这种杂役？
然而，很快裴昭明便发现了更不对劲的地方。
他察觉到了一股非比寻常的气息，那并非女子身上淡淡的草木清香，而是一股若有若无、却异常熟悉的味道。
妖气？？！！
裴昭明心中一凛，若是在妖域，或是人疆的偏远之地察觉到妖气，倒也不足为奇。可这里是镇死关，是人族对抗妖族的前线，是严防妖族奸细混入的重地。
如今在此地看到一个身上带着妖气的 “人族女子”，怎不叫人称奇？
不过，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裴昭明也并未立刻发作，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目光平静，没有显露丝毫异样。
那独臂女修刚开始还有些拘谨，双手捧着托盘，眼神微微闪躲，不敢与裴昭明对视。
片刻过后，她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几分忐忑，轻声问道：“晚辈虞静，敢问前辈……可是元神境的大能？”
“嗯？？？”
闻言，裴昭明脸上的平静瞬间被打破，眼中布满了惊愕，他实在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接地问出这个问题。
这镇死关的人说话都这么耿直的吗？连一点弯都不绕？
说这话时，虞静显然是耗尽了好不容易积聚的勇气，脸色微微发白。
她似乎早已预料到裴昭明的反应，甚至觉得，裴昭明此刻只是惊愕，已经算是极好的情况了。
此前她遇到的那些修士，要么是讥讽嘲笑，要么是恶语谩骂，甚至还有人直接对她动手，认为她是妖族奸细。
见裴昭明没有说话，虞静的神情有些黯然，她低下头，默默地将托盘上的饭菜一一摆到桌上，又为他放好碗筷，便打算转身离去，不再打扰。
就在这时，裴昭明的声音幽幽传来，打破了屋内的寂静：“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此话一出，虞静的脚步陡然一顿，眼中瞬间重新浮现出希冀的光芒。
她猛地转过身，对着裴昭明 “噗通” 一声跪倒在地，俯首叩拜，语气急切地说道：“若前辈真的身具元神修为，晚辈有一个不情之请，恳请前辈施以援手！”
说着，她抬起头，眼中满是真切与恳求：“晚辈断不会让前辈白白费力，定会奉上丰厚的报酬！”
然而，裴昭明却依旧无动于衷，他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
他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好奇地问道：“我比较好奇的是，在我之前，你也问过其他修士这个问题吧？他们是怎么答复你的？”
闻言，虞静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自嘲地笑了笑，笑容中满是苦涩：“无他，讥讽、嘲笑、谩骂不绝于耳…… ”
听罢，裴昭明眉头一挑，颇有些意外地说道：“这么看来，这里的民风还挺“淳朴”的，居然没有直接喊打喊杀，把你当成妖族奸细抓起来？”
裴昭明这话本是随口一说，却显然触碰到了虞静的敏感神经。
她的身体微微一僵，却并未显露出恼怒或羞愤，只是整个人瞬间愣在当场，眼神空洞地看着地面，像是陷入了回忆。
片刻之后，她才缓缓抬起头，语气沉重地说道：“大概……是因为，我曾经是个英雄吧。”
“英雄？” 裴昭明的眼中再次闪过一丝惊愕。
一个身上带着妖气的女子，在人族的抗妖前线，明目张胆地说自己是 “英雄”，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他心中暗自腹诽：若是人族英雄，那你身上的妖气从何而来？岂不是成了通妖的 “人奸”？
若是妖族英雄，那在这镇死关说出来，不就是把人族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再狠狠塞进菊花里？这简直是荒唐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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