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有才还是没能去成国税局。
好在被上头大人物安排的命运他并不知情，仅仅在总山社稷峰学习了不到半年，他便被外交部火急火燎地给招了回去。
冯阁老做了红衣主教，连他兼任的外交部部长的职位也出了缺。
不是内阁不想从系统外调人，实在是这当口的情况有些特殊：
中南半岛的外交赎买活动正在进行，这件事原本是外交部负责的。微妙之处在于，这件事一旦尘埃落定，将会有差不多四到五个新行省。
意味着什么？将会有四五个新总督，以及几十个知府级别的高级岗位。
这好大一块蛋糕，并引得各方势力争抢。
别看刘学勤表面风轻云淡，似乎是个甩手掌柜。但吏部和内阁拟定的人事任免，必定是要他看过之后，才能正式下发的。
有些像后世的康熙，新任命的官员，都在集体在他面前走一圈，是个面试的过程。
刘学勤不怎么见人，但大体要掌握这些官员的履历，有些好苗子，也会丢到社稷峰回炉再造一番。
总之，他是比较注意维持官场的平衡。
嫡系、非嫡系，旧官员转任，公务员出身，四会中哪一派系？有无土司背景？甘肃官员和外省官员……
诸如此类，大体上什么背景在什么岗位占比的范围，他心里有个自己的数。
目前大家心照不宣维持了外交部的现状，内阁推举雍泰暂代外交部长，刘学勤很快便批红同意了。
雍泰上台之后，立刻增设了一个“条约司”，负责与各国之间的条约事务。
王有才此前搞外交方案颇在领导面前露了几回脸，雍泰对他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其实王有才的资历有些低，给个副司长就很抬举他了。但雍泰一查，发现王有才去社稷峰竟然是冯理直接办的，雍泰是个懂事的，立刻排板，任命王有才做了外交部条约司的司长。
任命发到社稷峰的时候，王有才久久不敢相信，吏部的人走后，他才狠狠揪了揪自己的脸蛋，很有种想哭一场的冲动。
仅仅一年时间，他就从府局局长干到了部里的司长，突然觉得自己这辈子值了。
他可是个考公落榜生，想想那会儿在底层打拼，在县里的税务局干协警，见天儿举着木棍挨家挨户上门收税，整的跟个黑社会似的，哪里想到还会有今天！
回过神来，他立刻去总山的电报局给老同学化鼎吉拍了电报，通报了好消息，并言辞恳切表达了谢意。
要不是有这么个贵人帮衬，任他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年之内干到司长。
这回与大明使团和谈，王有才自然全程参与，这种大场面，自然没他说话的份儿，只有干活的命，但他甘之如饴。
朱棣这回派来的和谈代表有户部尚书夏原吉，礼部尚书吕震，挂了个大学士虚衔的塞国老熟人杨士奇，兵部尚书陈洽名获罪之后，兵部左侍郎方宾升尚书职。
塞国负责谈判的是内阁陈宠陈阁老领衔，外交部雍泰等一干人辅助。
场面比预想还要夸张，爆点更是出人意料。
杨士奇毫无征兆地突然发飙，起身指着陈宠的鼻子直接骂脱。说什么老夫当年跟这儿当首辅之时，你不过是个小小县令。
雍泰也跟着遭了池鱼之殃——这人似乎是个县谕吧？
虽说的是实情，但大家都是旧体制出来的，你杨士奇不过也是秦州一书坊伙计，出身也没多高，还是阿大别笑话阿二好了。
陈阁老这些年养气功夫见长，八风不动，颇有唾面自干的觉悟。王有才偷眼观瞧，自家上官雍泰就明显落了下乘，面皮抽抽个不停，脸黑的吓人。
杨士奇先是闹着要见老仙，见无人理会，又声色俱厉地斥责塞方不守两国兄弟之约，背信弃义。
从帽山海战到悍然犯边（塞军攻占雷州、琼州府），从三宣六慰到蒙古草原，挖大明墙角，小动作不断，整的鸡飞狗跳，手段更是龌龊下作！
而最近更是进犯我大沽口、天津，在山东六府纵兵行凶，是可忍，孰不可忍？
杨士奇倒不是学后世的李鸿章，战败还靠痞子腔谈判，他有自己的苦衷，有三分是演的，七分是吓的。
他这种“裸官”在大明本也与世无争，主要是辅佐太子朱高炽理政。做过那么些年塞国首辅，杨士奇的政务水平无疑是顶尖的。
可这回两国交战，兵部出现窝案，杨士奇想不被牵连是很困难的。
由于他确实没有参与这事，也没被攀咬，但朱棣的疑心病犯到极点。怎么说呢，朱棣这人大概是在北方待久了，面上豪爽，有时候有些心眼叽叽的。
这回杨士奇被朱棣打发去锦衣卫诏狱，现场观摩陈洽名等人挨打的场面。
要是杨士奇一直在大明做官也就罢了，他在塞国的时候可是名副其实的“权臣”，两边的境遇一对比，就有些受不了。
联想到有次有位地方官进京，给朝中大臣送礼，名单上没有杨士奇的名字，朱棣就把杨士奇找去问话。
杨士奇回答：“臣一向在中枢听用，认识的外官不多，那位送礼的官员要是认识我，那么名单上一定有我。”
“另外，群臣的名字虽然都在上面，但大家是否会收，还在两可之间。况且礼物微薄，所以臣思量应当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朱棣听完后打消了疑虑，并把名单交给宦官，让其销毁。
这事不算大，但给杨士奇的冲击不小。那地方官送的不过是藤席之类的草编，老子要在塞国呆着，小汽车都有了，能看得上你这点儿破烂？
私下里觉得朱棣比老仙的格局差了十万八千里。
兵部贪污案爆出来的数量其实连真实情况的十分之一都不到，那也有几十万两，朱棣闻之是暴跳如雷，骂道：
“要是在太祖手上，你们这伙人全家老小加一块儿，剥皮萱草一百遍还有富余！”
骂归骂，但朱棣这人杀人比较爽利，很少搞朱元璋那种行为艺术。
这次派杨士奇来塞国，朱棣安得什么心思，杨士奇心里一清二楚，他能不害怕吗？他这裸官又不是全罗。
他母亲、夫人以及后来娶的妾室，还有一堆孩子可都在大明，想要回塞国已经不可能了。
他突然觉得，当初刘学勤让他去大明，是不是也有试探的意思？
“倘若当初我斩钉截铁，苦苦哀求，上师或许……或许会留下我吧？哎，说什么都晚了啊！”
看着陈宠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冷冰冰丢出一份提案，杨士奇心中有些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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