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红色的魔气,如同泼洒在宣纸上的浓墨,迅速污浊了灵田上空原本清润的灵气流。
风里带来了硫磺般的刺鼻腥气,还有那种独属于深渊的、令人神魂本能颤栗的阴寒。
三道扭曲的身影破开魔气,踏在了精心侍弄的灵土上,坚硬的蹄爪瞬间碾碎了几株嫩绿的霓裳草。
它们身形高大,覆盖着暗沉如锈铁的鳞甲,关节处生出惨白的骨刺,头颅似狼,却生着三只猩红的竖眼,开合之间,尽是残忍与饥渴的光。
“魔崽子!”
祝彪瞳孔一缩,厉声喝道,手中那柄陪伴他多年的青玉法剑再次飞出,发出清越的颤鸣。
他虽是灵植夫,一身炼气六层的修为在同行中已属翘楚,此刻虽惊不乱,剑尖遥指,一股凛然的气势自身周腾起,试图驱散那令人不适的魔氛。
“不要乱!小心一点!”
他的声音带着惯有的、不容置疑的权威。
附近这片灵田,就属他祝彪技艺最高,平日里指点旁人时,也带着几分自傲,但此刻,这自傲化为了支撑阵眼的脊梁。
王首尔脸色煞白,握着那柄劣质铁木法杖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挪到祝彪左侧的阵位,嘴唇哆嗦着,眼神乱飘,似乎在寻找任何可以逃离的路径。
他嘴里念念有词,不知是在给自己壮胆,还是在无声地祈求哪位过往神佛的庇佑。
张瘸子啐了一口带泥的唾沫,骂骂咧咧地拖着那条残腿,站在右侧抵御魔族的攻击。
“狗娘养的魔秽,早不来晚不来,偏挑老子施肥的时候来!坏了这一茬玉髓稻,老子做鬼也咒你们永堕血池!”
他言语恶毒,满是怨气,但动作却不慢,一柄锈迹斑斑却隐有寒光的烈焰斧已砸向魔物,那双因常年劳作和内心愤懑而显得浑浊的眼睛,此刻死死盯住了最近的一只魔族。
三只魔族发出桀桀的怪笑,中间那头体型稍大者,利爪一挥,一道污浊的、带着腐蚀性能量的黑光便射向阵型核心的祝彪。
战斗已经维持一段时间了,三个魔族似乎有了点想法。
剑光、刀气带起的微弱灵风,与魔族的爪影、污秽魔能绞杀在一起。
祝彪的青玉剑舞得泼水不进,剑身附着的清灵之气勉强能抵挡魔气的侵蚀,每一次碰撞都溅起刺目的火花和嗤嗤作响的黑烟。
他守得极稳,甚至还能偶尔策应两侧。
然而,实力的差距如同鸿沟。
王首尔那边险象环生,他的铁木法杖根本不敢与魔族的利爪硬碰,只是凭借身法狼狈躲闪,此刻,他那点微末的法力连像样的法术都施展不出几个。
张瘸子倒是凶悍,烈焰斧专往魔族关节、眼珠等薄弱处招呼,嘴里污言秽语不断,试图激怒对手,但他修为并不高,腿脚又不便,几次都靠着祝彪及时分心一剑,才堪堪避过开膛破肚之危。
魔族的攻击越发凌厉、狡诈。
它们似乎看出这三人小组外强中干,配合更是生疏。
毕竟,这些人只是灵植夫,平日怎么可能相互练习?
魔族的攻势如潮水般,一浪高过一浪。鳞甲与兵刃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魔气侵蚀着护体的灵光,王首尔的脸色越来越白,呼吸急促,眼神中的恐惧几乎要满溢出来。
‘不行…挡不住的…会死,一定会死在这里!’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疯狂叫嚣。
‘祝彪自诩厉害,让他顶去!张瘸子一个残废,死了也就死了!我…我还年轻,我还有大好前程…对,我不是怕死,是没必要陪他们送死!只要…只要找到机会…’
王首尔的心防在死亡阴影的压迫下,正迅速土崩瓦解,那贪生的念头如同毒藤,缠绕着他的理智,并蒙上一层自欺欺人的油彩。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两只魔族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一左一右,同时放弃了对张瘸子的纠缠,化作两道黑色疾影,直扑阵型左翼的王首尔!
左侧魔族利爪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直抓王首尔面门;右侧另一只则悄无声息地贴近地面,惨白的骨刺如毒蝎摆尾,直刺其下腹丹田要害!攻势衔接得天衣无缝,阴狠毒辣。
王首尔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那扑面而来的死亡气息几乎让他魂飞魄散,脑子里那点“自保”的念头瞬间占据了全部。
他怪叫一声,竟完全不顾阵型,手中铁木法杖胡乱向前方放出一道防御杖影,身体却拼命向后缩去,只求能避开这致命的连续攻击。
“小心!”
祝彪看得分明,心头一沉。
他虽不喜王首尔平日挑拨、临阵畏缩的作态,但此刻三人同舟共济,岂能见死不救?
电光火石间,他顾不得自身右侧空门大开,身形猛地向左一旋,青玉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清辉,一式“青藤绕柱”,剑光如柔韧的灵藤,缠向那抓向王首尔面门的利爪。
“铛!”
金铁交鸣!
祝彪虎口崩裂,鲜血长流,青玉剑上的灵光也黯淡了几分,但他终究是替王首尔挡下了这第一击。
然而,旧力已去,新力未生,他整个右侧身躯,已完全暴露在第二只魔族那无声无息刺来的骨刺之下!那个魔族突然转换了攻击对象。
“王首尔!挡一下!”
祝彪嘶声大喝,此刻,只要王首尔能稍微阻碍一下第二只魔族的攻势,哪怕只是用攻击符篆挡一瞬,他就能回气,就能避开这绝杀之局!
然而,他看到的,是王首尔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以及那双写满了“不关我事”的眼睛。
王首尔非但没有上前,反而借着祝彪挡住第一击的力道,手脚并用地向后又滚出了数尺,彻底将祝彪的侧翼卖给了魔族!
那根惨白的、带着倒钩的骨刺,在他瞳孔中急速放大!冰冷的死亡触感,仿佛已经刺穿了肌肤!
祝彪心中一片冰凉,他甚至能闻到骨刺上那腥甜的、属于其他陨落修士的血腥气。完了!
“操你娘的魔族!当老子不存在吗?!”
一声破锣般的、充满怨毒与决绝的怒吼炸响!是张瘸子!
就在祝彪遇险的刹那,张瘸子脸上那惯常的刻薄与怨毒被一种极快的挣扎所取代,那犹豫或许只有一瞬,或许连一瞬都不到。
下一刻,他眼中闪过狠色,像是做出了某个赌上一切的决定。
他猛地一拍自己那件打着补丁的衣衫胸口,“噗”、“噗”两声轻响,两道昏黄色的光晕瞬间展开!
那不是普通的符箓灵光,光芒浑浊却厚重,带着一种燃烧大地本源的悲壮气息!
是保命用的厚土护身符,而且一用就是两张!
第一道黄光后发先至,险之又险地拦在了那根骨刺之前。“啵”一声轻响,黄光剧烈荡漾,堪堪将那致命一击挡偏了寸许!
骨刺擦着祝彪的肋部划过,带起一溜血花,撕开了衣衫,却未能洞穿身体。
第二道黄光则如同一个笨重的土壳,直接将身形踉跄的祝彪向后罩去,试图将他拉离危险区域。
“张…”
祝彪死里逃生,惊魂未定,刚要开口。
“吼!”
另一只原本被张瘸子烈焰斧纠缠住的魔族,见其为了救援竟完全放松了自身防御,眼中猩红光芒大盛,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利爪带着撕裂一切的气势,猛然掏向张瘸子的后心!
张瘸子为了激发那两张符箓,灵力与心神在瞬间几乎被抽空,此刻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哪里还能躲开这蓄谋已久的偷袭?
而唯一能够支援他的王首尔却在一旁犹豫不决。
“噗嗤!”
利爪毫无阻碍地穿透了那单薄的粗布衣衫,穿透了血肉,甚至从张瘸子的前胸透出了一小截带着碎肉和黑色魔气的爪尖!
张瘸子身体猛地一僵,那双总是含着讥诮和绝望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一种空洞的痛苦。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再骂一句什么,却只涌出一大口滚烫的、带着内脏碎块的鲜血。
“瘸子!!!”
祝彪目眦欲裂,狂吼一声,不顾肋间的剧痛,一剑斩向那偷袭得手的魔族。
剑光因愤怒而显得有些散乱,但那魔族只是随意一挥爪,便将他的攻击荡开,另一只爪子顺势从张瘸子体内抽出,带出大蓬的鲜血和破碎的组织。
张瘸子像一口破麻袋般软倒下去,残破的身体微微抽搐着,胸口那个巨大的窟窿汩汩地冒着血,混合着魔气的黑与生命的红,触目惊心。
他还没立刻断气,但任谁都能看出,那不过是最后几口残喘了。
而在这只魔族攻击张瘸子的整个过程里,刚刚逃过一劫、惊魂未定的王首尔,只是远远地、象征性地挥出了一道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木刃,连魔族的鳞片都没能擦破。
当看到张瘸子胸前那恐怖的伤口和喷溅的鲜血时,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继而发出女人般尖利的、充满恐惧的嚎叫:
“啊——!死了!要死了!我们都得死!”
三只魔族发出得手后兴奋的咆哮,同伴的鲜血和对手的崩溃进一步刺激了它们的凶性。
它们不再理会倒地濒死的张瘸子和那个吓破胆的废物,三双猩红的竖眼,同时锁定了场中唯一还有抵抗能力的祝彪,以及那个只会尖叫的王首尔。
魔气汹涌,它们要一鼓作气,将这两个残余的蝼蚁撕成碎片!
然而,就在它们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祝彪和王首尔身上,志在必得,下意识地忽略了旁边那些看似只是“虫子”的存在时——
异变再起!
“沙…沙沙沙…”
那声音起初极细微,混在风声与魔族的咆哮、王首尔的尖叫中,几乎难以察觉。
但下一刻,声音陡然变得密集、尖锐,如同无数铁片在疯狂刮擦!
是那些原本与它们争斗,原本看起来只是防御力稍微强一点的耕田蚁!
但它们忽略了,那可是二十多只经过强化的耕田蚁!
它们再一次动了!
此时,它们速度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如同二十多道贴地飞行的黑褐色闪电!
它们的甲壳在微弱的天光下反射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复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被指令驱动的杀戮本能。
三只魔族刚刚腾空跃起,扑向祝彪和王首尔,旧力已发,新力未生,庞大的身躯在半空中形成了完美的靶子!
“噗!噗噗噗!”
利刃切入血肉的闷响连成一片!
两只扑向祝彪的魔族,一只被七八只耕田蚁同时扑上,这些强化蚂蚁的口器锋利得可怕,轻易地撕开了它们自以为坚韧的鳞甲,钻入肌肉,咬断筋络,甚至啃噬骨骼!
另一只则被数只耕田蚁精准地咬住了关节连接处和脖颈的薄弱鳞片,疯狂撕扯!魔血如同黑色的喷泉,在空中泼洒。
它们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惨嚎,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与惊怒,这些破虫子竟然会飞?大意了……
庞大的身躯如同被射中的鸟雀,从半空中重重栽落,砸在灵田里,激起漫天尘土。
落地后仍在疯狂挣扎翻滚,爪牙胡乱挥舞,却根本无法命中那些附着在它们身上、在伤口内部疯狂破坏的细小却致命的杀手。
不过几个呼吸间,那两只魔族的挣扎就微弱下去,最终彻底不动,只剩下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
剩下一只扑向王首尔的魔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骇得魂飞魄散,硬生生止住攻势,惊恐地看着同伴瞬间被分尸的下场。
它发出一声恐惧的嘶鸣,抵挡住了多只耕田蚁的攻击后,落地后的它竟不敢再战,转身就想遁入魔物之中。
然而,已经晚了。
数只耕田蚁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它遁逃的路线上,口器开合,闪烁着能轻易断金碎铁的光芒。
祝彪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强忍着肋间的剧痛和心中的悲愤,一把拉起还在尖叫、几乎瘫软的王首尔,踉踉跄跄地冲向一直站在战场附近,仿佛置身事外的李乘风。
李乘风依旧那副看似紧张的模样,甚至没有多看那惨烈的战场一眼。
直到祝彪和王首尔连滚爬爬地冲到他身边,他才似乎“刚刚”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在祝彪看来是如此——从怀里摸出一面巴掌大小、看起来灰扑扑毫不起眼的龟甲小旗。
那小旗被他一“胡乱”注入灵力,顿时散发出蒙蒙的黄光,形成一个罩住他们三人的、看起来薄如蝉翼的光罩。
恰好此时,那只试图逃跑的魔族被几只耕田蚁逼得来到这边,它凶性大发,一爪狠狠拍在光罩上。
“嗡——”
光罩连涟漪都没有荡起一丝,稳如山岳。
那魔族足以开碑裂石的一击,落在上面如同泥牛入海。
王首尔瘫坐在李乘风脚边,看着外面那只疯狂攻击光罩却徒劳无功的多只魔族,又看看李乘风看似普通、却防御力惊人的龟甲小盾和小旗,脸上惊魂未定,眼神却闪烁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李富贵也太有钱了吧!居然有两件防御法器……
祝彪则靠着光罩,大口喘息着,肋下的伤口还在渗血,但他浑然不觉。
他的目光,越过那几只徒劳攻击李乘风的魔族,落在了不远处灵田里,那个倒在血泊中、残破不堪的身影上。
张瘸子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下的灵土被染成了暗红色。
这个平日里言语如刀,让人喜欢不起来的瘸子,这个对世间充满怨毒,却会在关键时刻,用最决绝的方式,提醒了他何为“同伴”二字的灵植夫。
远处,又有一只魔族在数十只耕田蚁冷酷而高效的围攻下,发出了最后一声不甘的哀嚎,随即戛然而止。
田野间,只剩下风穿过染血稻叶的呜咽,和王首尔尚未平息的、粗重而带着颤音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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