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身后铁门“哐当”一声重重合上，那凄厉癫狂的笑声，连同诏狱内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绝望，被彻底隔绝。
一步之遥，恍若隔世。
门外是朗朗乾坤，天光正好。
秦泽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将胸腔中最后一丝属于诏狱的污浊气息尽数吐出。
阳光和煦，微风不燥，与方才的阴冷地狱形成了极致的反差。
可秦泽知道，这看似光明的世界，隐藏的黑暗与冰冷，有时比诏狱更加噬人。
“大人，咱们是不是现在去四处？”
镇抚使战武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打破了这短暂的宁静。
他的表情依旧是那副千年不化的冰山模样，但语气中的恭敬，比进入诏狱前又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敬畏。
秦泽的目光从远处鳞次栉比的屋檐上收回，心中念头急转。
武帝让他来黑龙卫，可不是来参观旅游的。
“嗯，走吧。”
秦泽淡淡地点了点头，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见他如此干脆利落，战武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立刻转身在前方引路。
一行人穿过几条戒备森严的回廊，绕过一座广场，最终来到了一处偏僻的院落前。
这院落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破败，门口连个牌匾都没有。
然而，院落门口站岗的八名黑龙卫，一个个气息沉凝，眼神锐利如鹰，腰间的绣春刀柄都磨得发亮，显然是精锐中的精锐。
战武上前，与守卫低语几句，亮出自己的腰牌，守卫这才打开了院门。
进入院落，迎面而来的并非厅堂，而是一个向下的，由青石板铺就的巨大入口。
入口处幽深黑暗，仿佛巨兽张开的大口，能吞噬一切光明。
两侧墙壁上，每隔数步才镶嵌着一枚火盆，跳动的火焰将墙壁映照得斑驳陆离，更添几分阴森。
看着这宛如通往十八层地狱的入口，秦泽眉毛轻轻一挑。
“这是？”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
搞得如此神秘，不知道的，还以为黑龙卫在这里藏着什么上古凶兽。
战武似乎早已习惯了初来者有此一问，他躬身解释道。
“回大人，这便是存放四处保密级别最高卷宗的地方。”
“黑龙卫的情报网遍布天下，每日收到的情报浩如烟海，但只有最核心、最机密的情报，才有资格存放在这里。”
听到战武的回答，秦泽心中了然，却又生出另一个疑问。
“京城地势偏低，春夏季节潮气颇重。”
他目光扫过那明显低于地面的入口，语气平淡地问道。
“将如此重要的卷宗资料放在地下保存，难道不怕潮湿虫蛀，毁于一旦吗？”
这个问题看似寻常，实则是在考验黑龙卫的专业性。
若是连最基本的保存问题都解决不好，那这所谓的最高机密，也不过是个笑话。
战武闻言，脸上竟露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自豪。
“大人多虑了。”
他指着入口两侧不起眼的通风口说道。
“这地宫的设计，乃是出自前朝墨家传人之手，内有精巧的通风除湿系统，常年保持干燥。”
“除此之外，每隔半月，当值的录事便会组织人手，将里面的卷宗分批次搬出，置于特制的暖房内烘烤晾晒，同时用秘制的药草熏香驱虫。”
“百年来，从未出过一例卷宗受损的事故。”
战-武的回答滴水不漏，充满了自信。
秦泽闻言，赞许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看来，黑龙卫能成为武帝悬在天下人头顶的一把利剑，确实有其过人之处。
“那便进去看看吧。”
“是！”
战武对着身后的千户一挥手。
那千户立刻上前，从怀中取出一把造型奇特的黄铜钥匙，插入入口旁一处不起眼的石缝中，用力一扭。
“嘎吱——”
一阵机括转动声响起，入口处一扇厚达半尺的精钢闸门，缓缓向上升起。
“你们在这里守着，没有我的命令，不可放任何人进来，苍蝇也不行！”
战武对着门口的四名黑龙卫沉声下令。
“是！镇抚使大人！”
四名黑龙卫轰然应诺，身形站得笔直，如同四尊铁塔。
“秦大人，请！”
战武侧过身，恭敬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秦泽也不客气，迈步走下了通往地下的台阶。
走过一条约莫三十丈长的甬道，眼前豁然开朗。
下一秒，即便是见惯了大场面的秦泽，瞳孔也不由得为之一缩！
饶是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眼前的景象，依旧让他狠狠地被震住！
入目所及，是书架！
无边无际的书架！
一排排巨大的黄花梨木书架，顶天立地，宛如一座座沉默的山峦，整齐地排列在这片广阔得望不到头的地下空间里。
每一个书架都被分成了上百个格子，每一个格子里都塞满了大小不一的卷宗。
昏黄的灯火在书架的海洋中，如同星辰，一眼望去，竟有种身处浩瀚星河的错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陈年纸张、墨香和驱虫草药的独特味道，仿佛是岁月沉淀下来的气息。
“这……”
秦泽深吸一口气，声音中带着一丝难掩的惊叹。
“这里到底储存了多少卷宗？”
……
面对秦泽的反应，战武似乎早有预料，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回大人，这里储存的卷宗，并不算多。”
“仅仅是四处总储藏量的十分之一罢了。”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可这话落在秦泽耳中，却不亚于一声惊雷！
十分之一？
眼前这片书山卷海，仅仅是十分之一？！
“根据上个月最新的盘点，这里储藏的卷宗，应该在十二万三千四百一十七卷左右。”
战武随口报出的一个精确到个位数的数字，再次证明了他所言非虚。
听到这个数字，秦泽心中的震撼，已经无以复加！
十二万卷还只是冰山一角！
那整个黑龙卫四处总储藏的卷宗，岂不是已经突破了百万之数？！
一百多万卷！
这里面记载了多少王朝秘辛，多少官员的把柄，多少江湖势力的生死存亡？
这一刻，秦泽才真正理解了那句话的含义。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黑龙卫影，无所遁形！”
怪不得满朝文武，上至皇亲国戚，下至九品芝麻官，谈及黑龙卫无不色变。
这哪里是什么情报机构，这分明就是一部活生生的，记录了整个武朝所有阴暗面的百科全书！
掌握了它，就等于扼住了整个天下的咽喉！
“大人，您要调阅的卷宗，并不在外面，请随我来。”
战武似乎没有看到秦泽脸上的震惊，或者说他早已习惯了。
他领着秦泽，穿行在这片由卷宗构成的森林中，朝着更深处走去。
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地宫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四周静得可怕，只有偶尔翻动卷宗的录事，像幽灵一样在书架间穿梭。
他们走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
这个时间，足以让一名健壮的士兵在城中跑出数里之地。
可见这地宫之大，远超想象。
最终，战武在一间由整块巨石砌成的密室前，停下了脚步。
这间密室的石门上，雕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黑龙，龙目狰狞，仿佛随时都会破门而出。
“大人，您要查阅的卷宗，就在这里面。”
战武指着石门，沉声说道。
“按照机密等级，此处的卷宗被分为三层，‘森罗廷’的卷宗，存放在第一层，从左往右数，第十个格子里。”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另外，按照黑龙卫的铁律，任何机密卷宗，都只能当场查阅，不得以任何理由携带出镇抚司，还请大人见谅！”
听完战武的话，秦泽微微颔首。
“我明白。”
他当然知道这是规矩，更是武帝对他的一个小小限制。
给他权力，但不会给他为所欲为的权力。
“有劳战镇抚使了。”
“不敢当！为大人效劳，是属下分内之事。”
战武双手奉上一把沉甸甸的钥匙，钥匙的顶端，同样是一个微缩的黑龙雕首。
秦泽接过钥匙，触手冰凉。
他将钥匙插入石门上黑龙口中的锁孔，缓缓转动。
“咔嚓……”
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动，沉重的石门应声而开。
可出乎秦泽的预料，与外面那书山卷海的宏伟景象截然不同。
这间密室并不算大，约莫只有寻常书房的两倍大小。
里面也仅仅只摆放了三排黑漆漆的铁木书架。
但秦泽知道，越是如此，越说明这里存放的东西，珍贵到了何种地步！
“第一层，第十格。”
秦泽默念着刚才战武的话，目光很快锁定了正前方那一排书架。
他走到书架前，从左到右，仔细地数着。
一、二、三……十！
第十个格子，是一个由玄铁打造的盒子，上面还挂着一把小锁。
秦泽用钥匙打开小锁，缓缓抽出了铁盒。
打开盒盖，一卷用厚实油皮纸精心包裹着的卷宗，静静地躺在里面。
借着密室中长明灯的光芒，秦泽清晰地看到了油皮纸封面上，用朱砂写下的三个杀气凛然的大字。
森罗廷！
看着这三个字，秦泽的心跳，竟在这一瞬间，隐隐加速了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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