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正是姜慊。
他比起初见时俨然已经换了一个人。从前的他张扬自信，如今他的脸上却全是失意和迷茫，这便已经生出了败相。
“你看什么呢？”瑛瑶问道。
“没什么……对了，我们的米还剩多少？”
瑛瑶微微皱眉：“不多了，照这个速度也顶多只能维持半个月。”
“半个月……”陈菀喃喃复述，后又道：“够了，我猜河东军撑不了几日了。”
入夜后，姜慊依旧是穿着铠甲巡视城墙。荀芳端了药来，姜慊愣了愣拿起药碗一口饮下。
荀芳很满意，点点头欲离开。
“神医留步。”
荀芳回过头看着姜慊，有点意外。这些日子来她一直是趁着他休息来给他送药，姜慊总是一言不发地喝完，喝完她就走，两人从没有对话。
“神医可否如实告知我的病情？”姜慊望着荀芳，眼中竟然有了几分迷茫失措。
荀芳本着人道主义一直对他的病情没有详谈，如今看来他自己怕也有所察觉了。
荀芳脸色平静，道：“本来你的病已是大好，只要安心静养即可……不过，这段日子你操心劳碌，前两天又受了烧伤，病情反复确实不太妙。”
她是医仙，她说的不太妙那确实是比较棘手了。
姜慊没有想象中的暴怒，反而有了几分释然。
“这段日子麻烦神医了。”
荀芳轻轻叹气：“没有治好你的病，也当不起神医这两个字。”
姜慊却笑了，那张阔面黑脸竟然有了几分柔和：“生死有命，就算是神医也毕竟不是神仙。只是我想问……我，还有多久的时间？”
“若好好休息，或许还有半年……如果还跟如今这般，不会超过三个月。”
“三个月……”姜慊喃喃道，他怔愣许久才回过神来道：“明白了……神医，我的事还请你保密，万万不可让第三个人知道。”
荀芳点头：“这是自然。”
“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
荀芳最后听到姜慊说了这一句话，她却是心里一震。
姜慊依然持剑站在城墙之上望着不远处的敌营，漫天飞雪中荀芳第一次对这个武夫有了几分刮目相看。
……
“你究竟在犹豫什么？”柳朝雪秀眉紧簇声音也带了几分不耐烦。
“你以为你是在跟谁说话？”空桑锦躺在炭炉边的躺椅上闭着眼睛语气幽幽懒懒却让人不寒而栗。
柳朝雪却并不怵他，如今的她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仰人鼻息的庶女。她如今掌着东秦大半个江山，说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不不为过。眼前的魏王对她而言是劲敌，而非主子。
“眼下形势大好，只要你我联手拿下河东简直有如探囊取物，你却躲在火炉子旁享清闲？”
空桑锦依旧闭着眼睛，笑道：“既然这么简单，那你木大学士让你身边那条狗过来就是了，何必来跟我多话。”
柳朝雪有些恼火，空桑锦嘴上对尉迟狄颇不尊敬，这让她十分不悦。
她强压怒火努力平静语气道：“你明知雪衣卫无法抽身说这样的话又是做什么？”
空桑锦扯了扯嘴角，终于坐了起来他似笑非笑看着柳朝雪：“姜慊就快支持不住了，你又何必这么着急？”
柳朝雪回看他，缓缓道：“魏王殿下，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了吧……虽然你我政见不合，但在河东这件事上，我们的目的该是殊途同归的。不如暂时放下从前那些成见，好好合作一把。”
空桑锦挑了挑眉：“哦？”
“你也不想让朝廷拿回河东吧？”柳朝雪笃定道。
空桑锦却是不语。
柳朝雪继续道：“我也是。要看姜慊要守不住了，你还不动手吗？”
“你想如何做？”
柳朝雪见他松口，终于放下了心中大石。她问道：“你在城外还有多少人马？”
“五千。”
“我也有五千。一万精兵从外围包抄，加之城中里应外合，打赢这场仗虽然不一定有胜算，但是可以拖延时间。等到昭北军还有雪衣卫增援赶到，打胜仗并不难，不是么。”
空桑锦为炭炉里加了几块炭，炭火映得他雪白的肌肤也有了一丝血色：“这是把主意打到我昭北军头上了？木大学士，好精的算盘。”
柳朝雪辩解：“又不是只有昭北军，雪衣卫也会增援啊。”
“昭北军是我的军队，我若是动用就是公然造反。难道雪衣卫是归你的？”
柳朝雪毫不心虚，微微一笑：“看来殿下不信我。那这事没得谈喽？”
空桑锦起身，低头看着她。柳朝雪后退半步，也仰头看他。四目交接之际两人都像是要把对方看个透穿一般。
空桑锦碧色的眼睛微微一眯，笑道：“倒也不是没得谈。除了那五千雪衣卫，木大学士还要再出一点东西。”
柳朝雪一皱眉：“什么东西？”
“三十万两雪花银。”
柳朝雪实在没想到他竟然会开口问她要银子，震惊之余她也十分干脆道：“没有。”
空桑锦也很干脆：“没银子就没得谈。”
“魏王殿下，下官一年饷银不过一千二百两，这三百万两就算是下官再做一百年官也凑不到啊。魏王殿下这分明就是故意刁难，这还怎么谈？”
“你是没有。那辜家商行总是有的。”
柳朝雪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她不知道空桑锦究竟知道多少，可是空桑锦敢这么直言想必已经是打探清楚了她的底细。可他没有用官商勾结这条罪名去参她而是隐瞒至今，显然是另有所图。说不定图的就是这三十万两银子。
柳朝雪试探道：“殿下……就这么笃定我能拿出来这三十万两？”
“拿不拿得出来是你的事，只是没有这三十万两，我是不会动用昭北军的。木大学士你自便吧。”
说完他便打着哈欠回房了。
柳朝雪狠了狠心道：“好，成交。”
空桑锦没有回头，挥了挥手，道：“三十万两银子哪日能到，哪日你我双方五千精兵可汇合于北郊十里坡。我就不送了……”
柳朝雪恨恨地看着空桑锦的背影，转身开门，迈入了风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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