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柱中心，那个被无尽寒冰冰封住的身影，睫毛上的冰晶却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那双紧闭的眼眸，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深邃如归墟海底，却失去了往日星辰般的光彩，只剩下无尽的疲惫、深入骨髓的孤寂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空洞。
我这才看清原来水神有一双近乎浅蓝的眼瞳，从前我不敢仔细看他的眼睛，仙族对神族的审视是一种深刻的僭越，那是绝不允许的。
此刻他的眼瞳中仿佛也蒙上了一层薄霜，显得黯淡无光。
他的目光有些涣散，似乎无法聚焦。过了好一会儿，那空洞的目光才缓缓下移，落在了冰柱下方，那个浑身浴血、狼狈不堪、正艰难仰望着他的血色身影上。
他的眼中，先是掠过一丝极度的茫然，仿佛无法理解眼前的情景：九渊玄冰阙中怎么还会出现不是天帝的身影？甚至那身影是个仙族，带给他熟悉的感觉？
那身影浑身是血，气息奄奄，一定是他认识的人，可是，是谁呢？是谁还会来这三界之中极寒炼狱——九渊玄冰阙呢？
但很快，当他的目光触及到碎裂在我身边的三足小鼎时——他那双浅蓝色的、仿佛被冻结了万年的眼眸，猛地收缩了一下！
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置信的光芒，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眼底深处荡开！那麻木和空洞被瞬间打破！
“是……你……” 他的声音极其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每一个音节都仿佛耗费了巨大的力气。
他认出了那鼎！那是他留给小仙子宝珠的护心鼎，那里有他的一丝本源力量！
他将这小鼎送出去，就是知道天帝不会放过她——这个和背弃世界的弟弟算得上同流合污的叛党——就是知道这个仙族身上有一种他无法忽视的韧劲，仿佛为了目的可以舍弃一切的坚毅。
他想着，只是一个小仙子，弟弟犯了错——他来赎罪，而这个小仙子，她只是被弟弟蛊惑洗脑了，她在将来一定会清醒的，就留着性命吧。
——亦或者就连他自己也不愿承认，也许在内心深处他自始至终不愿相信弟弟真的背弃了自己的初心，成为了出卖这个世界的叛徒，既然这个小仙子说一切都是阴谋，那也许留着她一命，可以带来真相呢？
——带来一个，他弟弟没有背叛世界的真相呢？
他不知道，但是他选择了遵从本心，将这个三足小鼎送去给了她。
“你……怎么……进来的？”他的目光艰难地扫过我惨不忍睹的左肩伤口，那贯穿的、被冰霜冻结的血洞，还有我苍白如纸、布满血污的脸。他的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不解，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细微的动容。
九渊玄冰阙啊……哪是那么容易就进来的？甚至三界之中知道此处的神族也寥寥无几，所以，这个小仙子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过程和痛苦才成功的呢？
“弥霄……是青龙神君弥霄……” 我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寒气，“他用箭……假装杀我……实则……打开通道……送我下来……” 我艰难地解释着，感觉力气在飞速流逝。
听到“弥霄”的名字，离洛的眼神再次波动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感激、担忧、痛苦——在他眼底交织。他看着我的惨状，看着那护心鼎的碎块，薄唇微微动了动，最终却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何苦呢…你…不该来此…” 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萧索，“此乃…吾之囚笼…亦是…吾之归处。”
他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冰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声音低沉而沙哑：“…荣珩，终究是错了。他…背弃同族…杀戮无数…利用职务…里通外敌…蛊惑视听…颠覆三界…桩桩件件，不可饶恕…吾身为兄长…未能及时发现…及时阻止…亦有罪责…我二人自诞生初…发有重誓…守护三界…视为职责…今荣珩背誓…我亦甘受此罚。”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那是一种心死般的平静，一种被漫长囚禁和自责彻底压垮后的麻木认命。他将荣珩的“罪孽揽在身上，将天帝的囚禁视为“赎罪”，仿佛唯有这样，才能减轻他内心那沉重的枷锁和痛苦。
“不！不是的！水神！你错了！我早就说你错了！你被骗了！” 我激动地打断他，不顾牵动伤口带来的剧痛，声音因急切而尖锐起来，“荣珩没有错！你更没有错！错的是天帝！一切都是他的阴谋！神族、弥霄甚至许多仙族都是被他控制的！”
离洛的眉头微微蹙起，空洞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连他都没有发现的期待。他在内心深处依然愿意相信，自己的弟弟是没错的！
“你看！你看这个！我带来了证据！我有证据！” 我当初取观天镜的时候就是打着这个主意，观天镜的画面才是最真的真实！
我挣扎着，用颤抖的、沾满自己鲜血的右手摸上了自己的心口，心口亮起了光芒，那光芒柔和并不剧烈，从我的指缝中流出来。
那发光的，正是观天镜！
“这…是…” 离洛的目光落在观天镜上，带着一丝茫然。
“这是观天镜啊！——之前天帝让你们看见的都是假的，是篡改过的！你知道，我只是个仙族，我现在更是凝聚不出一丝灵力，所以我更加做不了假，你来看，来看什么才是真相！”
“观天镜，要不要救世界，就看你的了。”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咬破舌尖，将一口滚烫的、蕴含着最后精神力的精血，猛地喷在了石质的镜面之上！
“噗！”
精血落在镜面，并未散开，反而如同被吸收一般，瞬间渗透进去！镜身猛地一颤，发出低沉的嗡鸣！镜面上原本模糊不清的影像迅速褪去，变得幽深如夜空。
“离洛！看你的背后！看你自己！” 我嘶声喊道，高举观天镜，将镜面对准了冰柱中、被锁链贯穿的他。
离洛下意识地、还带着一丝困惑，但还是按照我的指引，微微侧头，想通过镜面看向自己的后背。但他被锁链禁锢，动作极其艰难。
观天镜无需他完全转身。镜面幽光一闪，自动映照出了他脊背的景象！
镜中画面清晰无比：离洛残破的神袍之下，并非光洁的脊背皮肤，而是……三条狰狞扭曲、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的三条红色噬灵虫！
它们深深地扎根在他的脊椎骨中，如同寄生藤蔓般向上蔓延，一部分甚至刺入了他后脑的神魂核心区域！触须表面覆盖着暗金色的诡异符文，正散发着微弱的、令人心悸的邪恶波动！它们如同跗骨之蛆，贪婪地汲取着他的神力本源，同时散发着扭曲意志的波动！
“这……这是什么？！” 离洛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颤抖！不再是之前的麻木平静，而是充满了极致的震惊、恐惧和被彻底颠覆认知的骇然！他猛地挣扎起来，想要回头看清，但锁链瞬间收紧，勒入他的血肉，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让他无法动弹，只能死死地盯着镜中那恐怖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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