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还兴奋议论的百姓们,此刻都沉默了。
解气是解气,但亲眼目睹或听闻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富甲一方的大户老爷们,如同猪狗般被拖出来砍头示众,那种冲击力,还是让他们感到了深深的震撼和恐惧。
“这...这也太...太狠了吧...”一个婶子脸色煞白,声音发颤,“那可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啊...说杀就杀了...”
“狠?”那更夫回过神来,咬牙道,“不狠能行吗?这些黑心肠的,囤着粮食布匹,看着咱们饿死!看着城外流民成片地倒!城主大人不开仓征粮,咱们都得死!雷将军不杀人立威,那些大户能乖乖把粮食交出来吗?我看杀得好!杀一儆百!”
“俺家娃相好的那个女伢,还没过门就被那楚剑韧强抢了去,这贱人死得其所!”
“对!杀得好!”有人附和道,“这些为富不仁的东西,早就该杀了!留着也是祸害!”
“话是这么说...”有位书生打扮的老先生捻着胡须,眉头紧锁,“可...可这毕竟是人命啊...而且,如此酷烈手段,会不会...激起更大的反弹?那些大户背后...可都连着帝都呢...”
“反弹?哼!”一位屠户嗤笑一声,“你没看现在?那些平日里鼻孔朝天的大户老爷们,现在一个个都跟鹌鹑似的!”
“听说雷将军的征粮队再去其他家,门都不用撞了,自己就乖乖打开粮仓,点头哈腰地请军爷进去清点!生怕慢了一步,脑袋搬家!这叫什么?这就叫杀鸡儆猴!立竿见影!”
“城门外施粥了!那可是真正的灵米粥,嘿,稠着呢!我亲眼看见的!”
“灵米?真的?那...那明天我也去领一碗...”
“嘘!小声点!听说内廷监的钦差气得在驿馆摔东西呢!扬言要上奏弹劾城主大人!”
“弹劾?呸!那群阉狗,我看他们就是一群祸害!”
“说是什么天马城的潘海勾结骸涡宗,将咱们的粮食卖给半兽人,我看呐,这潘海多半也是刘阉的人!”
“就算不是,潘海也只是给他们内廷监背黑锅的。”
“要不是他们封粮仓,断漕运,能闹成这样?城主大人这是为民除害!”
“为民除害?说得好!我看城主大人和雷将军,才是咱们姑苏城的青天!”
议论声中,有兴奋,有解气,有担忧,也有对未来的一丝期盼。
压抑了许久的民心,似乎因为这道强硬的手令,而重新凝聚起一股微弱的力量。
城主府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周赟并未休息,他站在窗前,望着姑苏城星星点点的灯火,以及城门外施粥点那一片通明的火光。
管家匆匆进来禀报:“老爷,三仓已开,施粥点已设,流民情绪稳定。”
“征粮队...已查抄朱、钱、孙等一千九百八十七家大户粮仓,初步清点,得粮约三十万石。”
“其余大户...皆闻风丧胆,已有数家主动申报存粮数目,表示愿意配合...”
周赟点点头,脸上并无喜色,反而更加凝重。
他不是不知足,实在是因为姑苏城作为一座有七百多万人口的巨城,三十万石粮食实在不够看。
“雷将军那边情况如何?”
“雷将军已接管十六门城防,加派重兵把守运河沿岸要冲。城内巡逻也加强了,暂无异动。只是...内廷监驿馆那边,灯火通明,人员进出频繁...”
“知道了。”
周赟挥挥手,示意管家退下。
他独自站在窗前,夜风吹拂着他花白的鬓发。
他知道,自己点燃了一把火。
这把火,暂时驱散了姑苏城上空的阴霾,给了流民一线生机,给了军队一点底气,也给了百姓一丝希望。
但这把火,也彻底烧断了他与内廷监、与帝都某些势力之间那脆弱的平衡。
他的桌案上堆满了刘凤以及其党羽在今天用传送阵法发来的怒斥的书信。
他仿佛已经看到,帝都方向,正有无数道充满恶意的目光,如同毒蛇般,死死盯住了姑苏城,盯住了他周赟。
“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他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周赟...姑苏城的几百万生灵...就靠你了...”
他转身,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信笺,提笔蘸墨,开始书写。
他要给将姑苏城发生的一切,以及他周赟的决心,传递出去。
他相信,帝都还是有有志之士在的。
他相信,空明帝国的天,还有一丝丝光明。
他需要盟友,需要声援,需要...在这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中,为姑苏城,也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窗外,姑苏城的万家灯火在夜色中摇曳。
城门外的粥棚火光,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微弱却顽强地亮着。
这座美丽而脆弱的城池,在周赟孤注一掷的决断下,暂时摆脱了窒息般的压抑,却也踏入了更加凶险莫测的风暴中心。
长夜漫漫,无人知晓,黎明到来时,迎接姑苏城的,将是曙光,还是...更深的黑暗。
沧浪亭畔的书房内,烛火摇曳。
周赟写完书信安排亲信送走后,并未安歇,依旧枯坐在紫檀木书案后,面前摊开着几份关于今日征粮、开仓的简报,但他目光涣散,显然心思并不在此。
窗外,夜雨不知何时悄然落下,淅淅沥沥,敲打着芭蕉叶,发出单调而令人心烦的声响。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从荷塘飘来的残荷败叶的微腥。
今日之事,如同巨石投入心湖,波澜虽暂平,余悸却未消。
那几颗血淋淋的人头,如同梦魇般在他眼前晃动。
他并非嗜杀之人,甚至一向以宽厚持重闻名,今日之酷烈手段,实乃被逼至绝境的无奈之举。
但...这代价,这后果...他不敢深想。
“唉...”他长叹一声,揉了揉酸涩的眉心,正欲起身熄灯歇息。
就在这时,书房角落的阴影处,仿佛凭空般,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那阴影原本空无一物,此刻却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缓缓凝聚、拉伸,最终化作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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