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直的瑶寨下在宣化城南边的大道上，两侧是矮山坡，李四有先前在高处望到山上俱安排了防守，以军略来看，太监汪直的手下还是有能人的。
但寨中的瑶人实在散漫，李四有三骑来到寨门口，守寨门的瑶兵懒洋洋地问过后去通报。又是许久后寨门打开，汪直身穿蟒袍，一本正经的地迎接出来。
“呵呵呵，李副帅，某家可等你多时了。”
汪直上来不给好脸，口里的那个副字，额外加重。李四有也板起脸道：“一路上风大，不比你安坐在这里舒坦。”
两人四目怒视，一副要翻脸的态势。锦衣卫和汪直身后的番子没人敢劝。
瑶兵们不知道好歹，眼见有人居然敢跟自己的“汪阿哥”吊脸子，几个性子莽的当即抽出瑶刀准备砍人。
汪直听见身后动静，对手下的老乡们一百个头大，“住手！这位是明军大帅，你们特么的长点眼。“
训斥过瑶兵，汪直拖着长腔道：“请吧——”
李四有便跟着汪直进寨。
两人冷着脸进了大帐，汪直叫手下的番子全滚得远远的，李四有也命跟来的两位锦衣卫退下。
一众小杂鱼出了大帐互相打量，都猜测两位大人要狠狠地掐架，这种事他们当小弟的恨不能躲的远远的。他们对视几眼，互相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庆幸。
“汪监军……”
“姓李的！”
大帐外的人果然听到几声怒吼，汪直气急败坏的声音格外的高亢尖利。双方手下默契地又离远几步。
大帐里，两人却满脸欢笑，低声说着话。
“老汪，你前面突袭宣化城，打法如天马行空，可惜……只差一点。”
“别提了，那群不中用的兔崽子，差点把老子炸死。”
汪直自诩武功盖世，亲自替手下擦屁股点火的那一下爆炸之猛烈，令他心有余悸。
寒暄完毕，李四有先问最担心的问题：“军中粮草齐备否？”
汪直道：“你一路过来看到的那些村子在冒烟吧，嘿嘿。”
李四有点点头，再问：“瑶兵的士气没问题吧？”
“有问题！大问题！”汪直道，“他们只恨为啥不能天天去抢，非要轮流在寨中守卫。”
两人一起小声笑，笑着笑着又提高声音互相怒斥几句。
笑过后，汪直道：“你出的这个招可是真损，不过我喜欢。某家带兵打仗不少了，就这回最舒坦。”
“我看你的老乡们才舒坦。”
李四有打趣道。他看汪直真心欢笑的模样，心想：这个太监倒是个重情义的，肯替老乡着想。如此，便可以从这里入手劝告太监来配合。
“老汪，有个大麻烦。”
李四有当即将那夜刘大夏托老仆带的信告知汪直，汪直听完问道：“信呢？”
“烧了。对了，我给你的信，你也烧了吗？”
“自然。”汪直翻个白眼，“我是那种不稳重的？”
帐中沉寂下来，汪直转着圈思索了一会儿，不耐烦地问道：“你主意多，打算怎么办？”
李四有道：“你我二人，一个为了瑶民，一个为了苗人，他们也算是大明人，咱是出于公心。无论如何，把这片土地清理干净了，他们以后才能过得安稳。”
汪直深深点头。
李四有道：“处理干净后，有三个要紧的事。其一，不能让朝廷的文官们进来，他们一来，再来个鱼肉百姓，咱们一番辛苦为了谁？”
“对！当初安南就是文官逼反的。”汪直不太懂历史，依着性子张口就来。
李四有也不解释，又道：“其二，咱们是真杀地主士绅，文官要去圣上面前参我们。谁来背锅？”
他不等汪直回答，接着第三问：“战后张懋的明军自然要撤回大明，云南沐家倘若想在这里分一杯羹，该当如何？”
第二问汪直没来得及想，听到第三问，当即恶狠狠道：“那沐瓒打仗跟一坨屎一样，也想舔着脸分好处？去特么的蛋吧！”
李四有等的就是这句话，便道：“行。依我看，不如以各军进展作为势力划分。沐家便让他们分宣化城以北，你们瑶民占的地盘归自己，南边的我分给手下的兄弟们。”
“这，你的地盘最好，我——”
“我一声号令，五毒教的苗人还不算，江湖上十万人景从，他们替我卖命，你说这好处算多么？”
“这……”
汪直心里一合计：自己手下的瑶民在实力上差了一大截，战功和出力也少了许多，现在占到的地盘貌似也不错？
“行吧。那要不要通知沐瓒？”
“沐家或许有苦衷，或许想保存实力，但他们既然只能打到宣化城北，还想怎么着？此事只需你我二人统一意见，战后再告诉他。”
“那，张懋哪里？”汪直问道。
“张帅世袭的一等公，犯不着趟这浑水。”李四有道，“大将灭国，功成归家，此自保之道也。”
汪直想了想道：“那便多给张帅分点金银。”
两人接着合计怎么不让文官们进来，李四有道出自己的构想，汪直大惊道：“如此岂不等于是自立一国？”
李四有道：“不过是大一号的土司。”
“……”
汪直简直无语，这土司也太大了！但一想，安南这里假如年年给大明进贡，也顺带给京师运输巨量粮食，皇帝想必也是欢喜的吧？至于文官怎么想，呵呵。
两人又谈了些细节，最后汪直道：“老子的名声早就被文官们搞臭了，这杀人的事，老子尽量多扛，替你撇清干系！”
李四有长叹一声：“汪兄！不是小弟不仗义，我也想多扛，可我一旦倒下，恐怕再难复起，手下兄弟们恐怕要被报复血洗。”
“至于你老兄有万贵妃撑腰，说不定屁事没有。哪怕有事，卷土重来只在翻掌之间。”
听他提到万贵妃，汪直一乐，“是这个理儿——”
李四有道：“你我二人，一旦真倒下一个，在那位眼里——”他朝北面拱拱手，“剩余的那个失去了制衡，恐怕下场很惨。”
汪直默然。
帐外警戒的一众手下只听到帐内两个大佬忽而大声互相呵斥，忽而安静无声，过得两炷香工夫，帐内又是几声高喝。
“放屁放屁，某家是他们的汪阿哥，不能委屈了老乡！”
“夏虫不可以语冰，告辞！”
帐门掀开，李副帅黑着脸走出，他喝一声：“走！”带着两名锦衣卫径直离开瑶寨。
汪直在帐内没出来。有眼色的番子上到寨墙高处远观，不久后隔着帐门回报给汪直：“李副帅去的方向，大概是张大帅那里。”
“知道了。”汪直板着脸出来，不一会竟然笑起来，“哈哈，可算让姓李的吃瘪，传令，今晚加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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