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筋一转，萧岚决定延续上一个话题。
他把手机往桌面上重重一放：“哥们，我得跟你理论理论！”
“你说话可真是够难听的，我能来这里学习，说明我有向上的心呐，不管怎样，也值得鼓励一下吧？”
“而且，我听你刚才说话，感觉你挺看不起我们这些普通学校的。你的语气让人很不舒服，你这涉嫌学历歧视了吧……”
青年没有辩驳，反倒扬起他那张青灰色的脸，扯动一个肌肉抽搐般的笑。
“呵呵，有了长明大学作为对比，你在隔壁那些学校读书，还没习惯被人歧视吗？你还活在梦里没认清现实吗？”
“我不是第一个歧视你的人，我只是第一个把歧视说出来的人。不管别人嘴上说得多好听，事实是残酷的……”
“事实就是——在差劲的学校读书，不仅外面的人会看不起你，就连教你的老师也会看不起你，你们同学之间会互相看不起对方，最后你连自己也看不起自己。”
青年看着萧岚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眼里流露出越来越浓郁的亢奋，好像很享受这种用言语刺痛别人的感觉。
青年欣赏了一会儿萧岚的表情，才露出讥诮一笑：
“而在名校读书就不一样了，即使是个草包废物进去，不管是怎么进去的，只要能进去，身上会立刻被一层名校光环所笼罩……”
“只有在这样的光环里，才能让他们拥有那种从容感和配得感，习惯接受别人的赞叹、善意和崇敬，好像他们生来就该拥有这些……”
“即使他们四年前是个垃圾，四年后是个更烂的垃圾，这个世界还是会因为他们的名校光环向他们敞开怀抱，降下登天梯，任他们扶摇而上！这就是事实！这就是现实！”
青年自顾自说着，脸上的神情时而狂热，时而愤懑，时而讥讽，时而冰冷。
萧岚的眉头越皱越紧。
他不是被刺痛玻璃心了，他只是快被这人神经病一样的变脸行为整不会了。
一会儿又表现得像是高人一等，嘲笑凡间的芸芸众生。
一会儿表现得像阴沟里的老鼠，嫉恨天上的熠熠群星。
萧岚试图猜测青年的身份，却始终拿捏不准。
一开始萧岚以为青年是隔壁院校的学生，后来萧岚发现青年对隔壁院校的学生有一种十分强烈的憎恨。
再多聊一会儿，发现他不止恨隔壁的学生，他还恨长明大学的，堪称无差别怨恨。
这种无差别的恨，往往会引发无差别的攻击。
所以，那个扬言要在学校里放炸弹的家伙，会是这个青年吗？
青年自卑又自傲，既对自己的身份有强烈的不认同，同时又觉得那些社会地位超过他的人不配超过他。
萧岚决定刺他一下，看看反应。
“听起来，你好像谁都看不起，就连长明大学的学生在你眼中也是垃圾。我看你纯纯是嫉妒人嫉妒得发疯了，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青年的眼里顷刻射出刀子一般的寒芒，看得萧岚的心里飕飕发凉。
他就像被踩了痛脚似的，咬牙切齿道：“你懂什么！你和外面那些愚蠢的人一样，都以为能考进长明大学的人是因为勤奋、努力、聪明和自律考了高分进来的，你们都被骗了！”
“压根不需要什么勤奋和聪明，甚至压根不需要高分。你根本不知道有多少种明面和暗面的渠道可以进去！”
“随便编出一个特长、量身定做某个项目、换一个国籍入学，或者参加国内外合作专业……权贵有权贵的阳关道，只有穷人才需要挤独木桥！”
“只要有权，只要有钱，只要有人脉，就会有无数条规则为他们改写！明明是用作弊的手段赢了的，凭什么他们表现得好像是真才实学！凭什么！这公平吗？这不公平！”
青年的嘴唇哆嗦着，在横飞的唾沫浸润下，唇色越发泛紫。
青年：“可是整个社会都对这种不公平视而不见，还配合着加入这场集体的霸凌，把一切美好的词汇都一股脑丢给这些拥有光环的人，就好像，就好像……”
“就好像，这里，这里……到处都是蟑螂，但是整个食堂的人都习以为常，要么装作看不见，要么看见了不敢吭声……这是不对的！这是错的！我们应该把所有的蟑螂都杀光！”
由于青年的情绪变得激动，声音随之放大，惹来周围一些正在看书复习的同学连连侧目。
“可是，”萧岚适时出声，平息青年的怒火，“你有没有想过……社会是生物与环境形成的关系总和。”
萧岚：“社会不能简单比喻做一个食堂，社会也并不只有吃饭这一个作用，它有着一套复杂的运行规则……”
“有些规则的存在不一定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但是规则存在这么久还没被改变，一定是运行它的规律还没有被打破，而打破规律需要等待时机。”
“换一个角度去看，蟑螂存在的时间已经超过了3亿年，而人类出现的时间才600万年，从时间的维度来分析，兴许对于蟑螂而言，我们人类密集活动抢占地盘的这600万年才是异常。”
青年被萧岚说得一怔，似乎完全没想到萧岚会给他这样的回应。
他自认自己像个复仇电影的主角。
电影总是这么演的：主角在干某件轰轰烈烈的大事之前，会随机走进一家街头酒馆，随便找一个看起来有点傻的路人甲搭话。
路人甲只需要扮演一个倾听的龙套角色就够了。
主角会丢下两句意味深长、模棱两可的话，而后在路人甲疑惑不解的目送中离去，只留下半杯没喝完的酒，和一个未燃尽的烟头。
下一个画面，将是路人甲在新闻上看见主角的脸。
新闻主播会用夸张的语气描述主角轰轰烈烈的壮举，随后全世界都将流传着有关于主角的传说。
直到那一刻，路人甲才恍然大悟，并感慨万千：他这平凡庸碌的一生中，终于有一段值得反复回味和拿出去吹嘘的经历，那便是与主角的短暂相遇。
戏份本来应该是这样安排的，可青年所找的这个“路人甲”，却突然比他这个谜语人还要谜语人，仿佛要抢走他主角的风头。
沉吟片刻，青年哼了一声，有些不快道：“可你是人类，你这人类不站在人类的立场考虑，反而要为蟑螂说话吗？”
萧岚摇摇头，意味深长地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任何一个从事餐饮行业的人，哪怕是五星级饭店，都不敢扬言能完全消灭蟑螂。”
“食物会吸引蟑螂，这是客观规律，我们只能定期消杀，让蟑螂不出现在人活动的区域，以此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
“平衡是靠博弈出来的，是长久的，甚至会是永久的，会此消彼长，会卷土重来，会反反复复。”
“这种动态的平衡是大众普遍认可的公平，而你，你认为怎么样的平衡才能算公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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