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村子之后，华赢还要继续往前走一段，我告别他径直往家里赶去。
天色即将黯淡下去，夕阳悬着暗黄色的一道圆弧落入葱郁的水稻中，看来今天不能带着大姐姐去海滨公园坐一会了。
当我远远看见大姐姐家和我家的灯光都没有打开的时候，不祥的预感让我的心跳加速起来。
我快速地跑到大姐姐家的门口，却发现门根本没有关上。
门口原本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花盆东一片西一片地碎了一地，泥土被践踏出无数凌乱的脚印。
我慌神地站在门口摸黑去够电灯的开关，按了几下之后发现电灯也坏掉了，这时候房间里传来了大姐姐哽咽的声音：
“是谁？！”
“是我，大姐姐！我是墨頔！”
大姐姐的声音停顿了一会，随即又变得像原来那样温柔地说：
“小墨頔啊……来，过来……”
我循声往黑暗的房间里走过去，一路上脚底全身玻璃碎渣和杂乱的家具，快走到另外一个房间的时候，我触碰到了大姐姐的肩膀，她也顺势将我搂到了怀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姐姐？”
“没事的没事的……小墨頔，盘子碎了再买就好了……”
“是阿龙带人来做的吗？”我有些烦躁地问。
“小墨頔……”大姐姐拍着我的背，似乎是在安慰我：“不要生气，没有必要的……”
“他们欺负你了吗？”
“我很好，你不用担心，他们只是弄碎了一些玻璃，肯定是不小心的，你不用管他们的……”
“果然是阿龙吗……”我暗自握紧了拳头，心中的悲愤不断壮大起来。
大姐姐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我的异样，抱住我的手放下，又牵起我的拳头，慢慢将它们打开。
“小墨頔，你想知道姐姐的腿，是怎么变成这样子的吗？”
“大姐姐……你。”
她将我的手轻轻捧在一起，放在她冰冷的膝盖上面：
“姐姐以前是一个争强好胜的女人，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想成为站在金字塔顶端的那一个，可是塔尖虽然显眼，用的砖却很少，要爬上去就必须踩着身下无数块砖。
在我做跳水运动员的十余年中，我就是一座把所有新星和老将踩在脚下的塔尖，当年我意气风发锋芒毕露，这让我不仅在泳池上树立了很多敌人，就连身边的人也开始对我敬而远之。
可年少是何其轻狂啊……我低估了人心嫉妒的力量，在某一次跳水训练中，我专属的高台跳板被我踩断了，尽管我凭借经验有惊无险地落入水中，但是木板断裂的缺口还是将我的腿筋削掉了一大截……”
说到这里，大姐姐的热泪已经滴落到我的手臂上，那里面好像流淌着遗憾和后悔，还有不甘和屈服。
“和你说这么多，姐姐是希望小墨頔不要生活得太辛苦了，有时候很多事情都不是一个人就能够决定的，在这个社会生存，只有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
“识时务……者？真的是这样的吗？”
“这是我过来人的经验……”
“就算为了识时务变成坏人也无所谓吗？”
面对我的疑问，大姐姐说出了和她之前言行不符的回答，也是模棱两可让我无法理解的回答，她说：
“善之为善，斯不善已，小墨頔，去做你觉得正确的事情，这世上不该有人束缚你的灵魂。”
……
那天晚上我思考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大姐姐的话是什么意思，我只是冥冥之中觉得她好像有些变化了，她好像一个即将要放飞自己养了很久的鸟儿的人一样。
那种悲伤的情绪让我好长一段时间都陷入了迷惘之中。
我到底该怎么做呢？是成为阿龙他们那样的人为祸一方臭名昭着，还是看着身边的同学朋友甚至亲人遭受迫害？
可是留给我选择的时间并不多了，几天后的一个清晨，那位大佬终于亲自站到了我家门口。
他只带了一个司机就来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未见过他就觉得他是大佬，华赢说得没错，做大佬的人一定是和小弟与众不同的。
当他发亮的皮鞋踩在村子的土路上面时，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威慑气场从他身上爆发出来。
是的，他什么都没有做，但我就已经不太敢对付他了。
“阿龙的手我带来了。”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只见他那个穿得一丝不苟的司机拉开后备箱，又从里面拿出来两个皮箱子放在我面前，同时打开后却呈现了截然不同的两番光景。
一个箱子里面整齐地码满了新台币，另一个箱子里血腥味刺鼻，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只胳膊。
我被他的气场压得说不出话，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已经说服自己不用害怕他了，却还是抑制不住想逃跑的欲望。
“来替我做事。”他的手扫过地上的两个皮箱说道：“这些东西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这时候大姐姐自己滚着轮椅从房间里出来了，她看到这两个梳着大背头的男人，有些担忧地叫了我一声：
“小墨頔……”
我必须感谢大姐姐的呼喊，她将我从被恐惧吞噬的边缘拉了回来。
我声音颤抖地问：“你要我做什么才能放过我？”
“帮我赚钱，赚数不清的钱。”他的眼睛里暴露出无尽的贪婪。
我不理解，为什么他明明已经有一箱子的钱可以做筹码了，还会那么渴望更多的金钱？
“如果我不答应呢？”
我说完这句话后不知道为什么就莫名其妙地跪了下来，只见他一丝不苟的方额头两侧暴露青筋，看上去是生了很大的气。
大姐姐见到我的举动心里更着急了，连忙努力地滚动轮椅想过来查看我的情况。
看着跪在地上的我，他蹲下来把我深深插在沙子里面的手抬了起来，一双冷峻的眼珠子无精打采地盯着我：
“我很喜欢你，不要做让我不喜欢的事情。”
从那双眼睛里我看到了无数的鲜血在汩汩流淌，那是从堆积如山死人堆里爬出来、从地狱的无尽深渊中浴火重生、从粉身碎骨的绝望中脱胎换骨才换来的威压！
我躲不过了，我谁都无法拯救，包括我自己。
就在我即将被他的凝视击破最后一道心理防线的时候，大姐姐温暖的手掌放在了我的头上，轻轻抚慰着。
“小墨頔，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她说。
她的话如同天使的歌声，再一次将我从毁灭的边缘唤醒。
我狼狈地抬起耷拉下来的眼皮，凝视着面前男人眼中的深渊，对他说道：
“我不要钱，也不要那些人渣的命。”
“你要什么？”他收起威胁，露出看戏的表情。
我表情狰狞地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权利，我要做大佬！”
面对我的话，旁边的司机就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样，急忙上来就想捂住我的嘴，但是却被他拦住了。
他现在的表情更让我琢磨不透了，好像是在笑，好像是在恨！
“哈哈哈哈……有种！”他大笑道：“你要是有本事，取代我都没有问题！”
“哈哈哈……”我也跟着他笑了起来，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笑。
直到他走了以后，我也还跪在地上哈哈大笑，也许是在笑我此刻卑微的模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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